第一百六十九章:九死南荒魂归处
九婴的蛇首深深嵌入了巨蟒的皮肉里,满嘴的锯齿也溅满了鲜血。
陆嫁嫁拖着剑影跃起,在九婴的瞳孔泛起剑光之时便来到了高空,那一剑斩落之际,明澜上还亮起了许许多多道金色的丝线,那些线像是缠绕在钢铁上的电丝,嘶嘶作响。
这是金乌覆于剑上的力量。
剑当空落下,如断头台上闸刀天降,干脆利落。
这一次,那柄剑与金乌近相呼应,竟爆发出了无穷无尽的剑气利芒,九婴瞳孔中原本的轻蔑之色很快变作了惊惧。
九婴松开了死咬着修蛇的利齿,仰头扭转,向着这个空中落剑斩下的白衣女子冲撞过去。
雷电劈断巨木般的爆裂声里,九婴的一首便陆嫁嫁瞬间斩断。
死灵之气鲜血般喷涌而出。
陆嫁嫁身形落下,于空中骤停,一折之后躲过另一个巨首的袭击,重新落回了修蛇的背脊上。
宁长久握着金色的缰绳的手微微颤抖,他指肚之间,已被勒出了一条深红的血线。
陆嫁嫁斩下那剑之后,伤势更甚,心中却像是浪涛奔涌,浑身剑气意犹未尽。
不待宁长久说话,在另一首袭击而来之时,陆嫁嫁再次起剑,这一剑虽不比第一剑那般强大,却依旧斩断了那一首的脊骨,它的脑袋直愣愣地垂下,溢出的死灵之气浸满了瞳孔。
而宁长久驭使着修蛇,更用力地勒住了九婴的身躯,九婴狂雷般舞动的巨首如长鞭般打向了修蛇,其中一首甚至在修蛇抬起头之后直接撞向了它的胸腹处,在它本就伤痕累累的身躯上砸出了一个血洞。
修蛇的同样甩动头颅,不顾伤势,巨大的锥形巨首直接撞上了九婴居中的头颅,在它将撞得不稳之后,侧面突袭,一口咬住了它的脖颈,将它压在了地上。
而九婴居中之首也下达了指令,其余未被斩断的几首,纷纷袭向了宁长久所在的位置。
砰砰砰的撞击声里,陆嫁嫁结下数道剑域,替宁长久拦下了九婴的冲击。
而宁长久一手拉着金色缰绳,一手按在了黑蛇的背脊上,牙关紧咬,控制着修蛇,想要一鼓作气咬断九婴的脖颈。
陆嫁嫁剑气未尽,在另一条想要撕咬宁长久的巨首落下之前,剩余的剑气抖擞而出,直接于数十丈外,一剑将其横颈而断。
蛇瞳之中光芒消散,落地之后血肉成灰,再次化作了森然白骨。
九婴发出了痛苦的吼声,它们狂乱的话语已难以辨认,只是横冲直撞地撞向了修蛇。
陆嫁嫁在斩出那剑之后,背后的伤口撕裂得更大,白衣已成血衣,她雪白的手臂上,青色的经络也分明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她喉咙微动,涌出了一口血,却紧抿嘴唇,将血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此刻若是自己倒了,她与宁长久就都必死无疑。
陆嫁嫁将自己的精气神强行提到了顶点。
九婴此刻已去三首,那三首恹恹垂地,还在缓慢地再生。
而其余巨首对于陆嫁嫁也多了些畏惧,它们本就貌合神离,此刻在那剑的锋芒之下也隐有退缩,但它们同样明白,若是九婴居中头颅被杀死,那它们也会沦为待宰的猪狗。
陆嫁嫁见它们短时间内只是佯攻试探,而自己的伤势也已拖不得了,她主动跃起,明澜剑再次附着上了金乌的亮芒,向着其中一个最近的头颅斩去。
它们亦有准备,空间的权柄发动,它将陆嫁嫁的剑气转移到了一个头颅前,然后自己再对着陆嫁嫁奇袭而去。
而陆嫁嫁对于它们三番两次使用的空间权柄亦有堤防,在空间法则开启的那刻,她直接以剑碎开了一部分虚空,她身体移动之时,那剑气却并未断绝,沿着虚空的裂缝向前延伸,依旧斩上了那个蛇首。
剑气并非致命,真正致命的是剑气上附着着的金线,那金线割开蛇首,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创口。
陆嫁嫁身影再次出现的位置,九婴再次以血盆大口相迎,陆嫁嫁以身为剑,不退反进,冲入了它的巨口中,接着它头颅之后破开了一个血洞,血洞中陆嫁嫁拖着白虹而出。
这两个蛇首虽受了伤,但并未死去,伤势反而更激发了它们的愤怒,两个蛇首一上一下再次夹击而来。
陆嫁嫁出剑的动作被强行打断,她不得不收剑防守。
交击而去的蛇首撞向了陆嫁嫁,陆嫁嫁横剑抵挡——这幕画面在空中持续了一瞬。
宁长久瞳孔骤缩。
陆嫁嫁在被蛇首撞上的那刻,竟主动卸去了大部分的抵挡之力,她被蛇首撞击之后,以恐怖至极的速度径直向下坠去。
宁长久虽然明白她的用意,但这般举动实在太过冒险,这一刻他的心脏随着毛发一起张开,像是要爆裂一样。
陆嫁嫁身影下坠,以身为剑,撞向了被修蛇撕咬,狠狠压在地上的主首。
九婴察觉到了危险,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抽不出身子。
但陆嫁嫁先前卸去了大部分灵力,此刻她身体虚弱也无法再次提起力量,这落下的一剑哪怕再快,也只是纯粹的剑,无法创造出爆发性的伤害,而与此同时,没有了陆嫁嫁的护法,蛇背上的宁长久再次被其余的蛇首袭击,宁长久在腾挪了数次之后,不得不将手暂时松开缰绳,暂时沿着拱起的蛇背后撤。
嚓!
陆嫁嫁疾坠而落,狠狠地撞在了九婴中央的头颅上,那一剑虽没有太激烈的剑气,但是足够快也足够锋锐,依旧精准地刺入了九婴的瞳孔里,如穿腐肉。
混杂着瞳孔碎片的血水在陆嫁嫁的眼前炸开,将她的前裳也溅成了猩红颜色。
九婴在痛苦也暴怒之中猛地扭转起了身子。
陆嫁嫁的手无力地搭在剑柄上,这一剑几乎耗去了她最后的灵力,却远远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只是刺瞎了它的一只眼睛。
而随着九婴剧烈的甩头,暂时脱离了宁长久控制的修蛇未能制住她,陆嫁嫁的身体同样被高高抛起。
在另一头颅对着抛跌而出的陆嫁嫁衔咬而去时,宁长久直接以手中的缰绳,一圈圈缠绕住了陆嫁嫁,然后猛地一扯,将陆嫁嫁重新回来拉回了身边,此刻陆嫁嫁被金色的绳索五花大绑着,她觉得前裳胀得厉害,衣服都像是要被撕裂了。
幸好,宁长久极快地收回了绳索,将一边将陆嫁嫁拥入怀中,轻声说了一句别怕之后,重新以缰绳止住了修蛇,让其去攻击试图挣脱的九婴。
陆嫁嫁靠在宁长久的胸膛上,他能听到她剧烈的心跳声,这种心跳声急促而不安,就像是受惊的小兽,令人想要抚平。
陆嫁嫁伸出手,却使不上什么力气,她无力地被宁长久箍住了腰肢,护在了身边。
“别怕……”宁长久贴靠近她的耳朵,又说了一句。
陆嫁嫁耳垂发红,身子颤了个激灵,她抿紧的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又怕唇口微张时鲜血从中溢出来。
她想告诉宁长久自己一点也不怕,但她听着宁长久的心跳声,忽然明白,原来是他怕了……他怕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这一刻,陆嫁嫁气血翻涌,她忽然有种冲动,她觉得若是今天他们可以活下去,那她天窟峰的峰主也不要了,她想和身边这个少年一起去游历天下,将那个心魔劫中的所有的场景再次经历一遍,山岳间的烟云,荒原上的白雪,巫山间的云雨……
只是如今梦境成真也成了奢望。
宁长久注意到了怀中女子微微的变化,他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她的秋水眸子里像是藏着雪与火,他问道:“怎么了?”
陆嫁嫁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说,但话到唇边,她又冷静了下来,只是轻声道:“等这些事过去,我们……我们去看莲花。”
话语间,她口中的血溢了出来。
宁长久心中酸涩,以指按住了她的唇,示意她别再说话,随后点头道:“嗯,我们说好的。”
此刻的交流也成了奢侈之事。
他们不过是说了两句,令人喘不过气的攻击再次接踵而来。
九婴被刺瞎了一眼,这一击使得九婴原本对于身体控制的意识弱了许多,原本被压在意识下方的翰池真人取而代之,但他毕竟是外来者,是被认为是生长在体内的瘤,整个九婴的身躯也排斥着他。
九婴的眉心出,鳞片开裂,翰池真人的身体竟被一点点挤了出来。
这一幕很是诡异,那明明几乎如九婴糅合一体的老人,此刻像是陷入沼泽地里一样,双手扒在九婴开裂的血肉上,大部分的身躯依旧陷在模糊的血肉里。
翰池真人的模样夹杂着惊恐与滑稽。
他既像是要摆脱九婴的束缚,又像是极其舍不得这个居身的巢穴。
混乱的缠斗与撕咬还在继续。
修蛇与九婴皆是伤痕累累,白骨绽露,说不出谁伤势更重,而九婴被斩去的头颅正在缓缓恢复着,用不了多久,实力的天平将会再次倾斜。
翰池真人近距离盯着那撕咬着九婴的修蛇,他与九婴共享着意识,所以也共享着痛苦。
与九婴原本意识的交融与错杂便让他有些疯癫,他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宁长久抱着陆嫁嫁,一边闪避着九婴的攻击,一边于缝隙间出剑。
他原本想唤出剑经,但他今日已唤出过一次,若再来一次,他可能会被剑经直接吞噬。
哪怕他使尽手段,控制了修蛇而来,这局面却依旧一点点陷入了无解的深渊。
宁长久的灵力也在被不停压榨着,他对于修蛇的控制也越来越弱,说中缰绳将断,身下的野马发起疯来,最先杀死的很有可能是自己。
而这一刻,变数发生了。
这个变数却是来自翰池真人。
翰池真人睁大了眼睛,一边感受着无边无际的痛苦,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修蛇撕咬着自己的身躯,他本就错乱的精神终于无法绷住,他觉得今日九婴必死无疑了,他不想陪九婴去死,他的脑子里,忽然涌现出了一个疯狂至极的想法!
“你要做什么?!”
“停下!”
“你是疯了吗?你这个毒瘤!”
“停下!停下!停下!这身躯的主动权可以给你,你住手!”
翰池真人却像是魔怔一样抬起了手臂,猛地斩下,直接切断了主首与九婴身躯的联系。
在天窟峰底之时,九婴之首便是独立存在的,它独自存在了上千年,此刻与九婴的融合并不算完美,在翰池真人全力的操控之下,竟然如蜥蜴断尾一般与身体脱节了。
“与你们这些蠢货为伍,哪怕今日活下来,以后也绝对会被天诛而死!”翰池真人怒吼着,他这么做相当于直接放弃了其他的八首,而没有了九婴中间的一首作为依托,其余的蛇首在被斩去之后也无法再次苏生。
宁长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他与陆嫁嫁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很快明白过来,这对于自己来说,反而是更灾难性的。
修蛇此刻死死缠绕住的,是九婴的身躯,而它此刻的头颈断开,再次独立成一条巨蟒,而且没有了其余八首的影响,九婴原本的意识再也无法压制翰池真人,翰池真人彻底夺取了这一首的控制权,他操控着九婴,在修蛇还未来得及挣脱之际,直接反咬而上。
九婴剩下的残躯见到这一幕,一边激烈地声讨着翰池真人的背叛,一边瞅准时机,对着修蛇做出最后的猛攻。
无论九婴这一首走不走,它终究是要努力存活下去的。
宁长久再没有任何的侥幸,他将身负重伤的陆嫁嫁扛在肩头,用手扶着她的双腿,狂奔过修蛇的背脊,施展隐息术遁逃而去。
陆嫁嫁趴在他的身上,环住了他的脖子。
金乌重新飞回了肩膀上。
它也像是费了不少的力气,羽毛从暗金色变得更偏黑了些,就像在煤炭中滚了一遍,再压榨下去就要成寻常乌鸦的模样了。
它无力地趴在宁长久的另一个肩头,好像在祈求这个无良的老板将它收回紫府之中好好休养。
但他们的逃跑也未能持续太久。
没有了金乌的控制与刺激,修蛇的力量同样大打折扣,翰池真人竟直接放弃了对修蛇的穷追猛打,转而再次去追逐这对逃跑的男女。
“站住!你要去哪里!”
“回来!杀了修蛇,我们的身躯还有机会相融!”
“你这样离开,总有一天,你体内的力量无处供给,你也会死掉,然后再次化作白骨的!”
“冷静一点!”
翰池真人驾驭那一首离去之时,最着急的反而是九婴原本的身躯。
翰池真人放声狂笑:“三千年前你们被人残杀如猪狗,三千年后亦不足为谋,我今日终于明白,要想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真正顶尖的存在,你自称神明,但与真正的神相比又何异于蝼蚁?!”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杀了他们,然后赶紧回来!”
“这个世界上,你再也找不到另一副这样强大的身躯了!”
对于其余几首的恳求与威胁,翰池真人置若罔闻。
先前一个早已在心中积蓄多年的念头冲上脑海,让他激动得颤抖不止,他终于在此刻下定了决心。
九婴早晚会死,但如今摆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条通往永生的道路啊!
宁长久带着陆嫁嫁遁逃的身影被很快追上。
天地笼罩在一片绛红之中。
陆嫁嫁侧目望去,瞳孔便被不那么热烈的夕阳彻底占据了。
他们的衣裳比夕阳更红。
而身后,陆嫁嫁眼睁睁地看着翰池真人驾驭的九婴之首压了过来。
她闭上眼,声音低而决绝:“放我下来吧……你自己跑,你可以跑掉的……”
宁长久紧紧抱着她,毫无松手的迹象:“别说话。”
九婴迫近,他们遁逃的身影笼罩在了巨大的蛇影里。
宁长久的身法再怎么样敏捷,也不可能一直遁逃下去。
而他的隐息术和镜中水月之术只能庇护自己,因为他要带着陆嫁嫁逃命的缘故,这些原本压箱底的手段,此刻都派补上什么用场。
这一点陆嫁嫁和宁长久都清楚。
“放我下去!我是你师父,这是师命,你胆敢违抗?!”陆嫁嫁话语冰冷而严厉,她强忍着泪水,模糊的瞳光里,九婴不断逼近,她原本梦幻般的愿望,变成了宁长久可以活活活下去就好。
忽然啪得一声脆响,陆嫁嫁低吟了一声,随后身后腴软之处传来了火辣的痛意。
她此刻浑身都是撕裂般的疼痛,这抹痛意本不该明显的,却令她心中剧颤,耳垂一下子红艳欲滴。
他……他怎么敢……陆嫁嫁绞紧了手指。
宁长久收回了手,同样严厉道:“我说了,不要说话!”
这一刻仿佛师徒的角色倒转,陆嫁嫁端着的师尊架子被这一巴掌打散,她双手扣着他的脖颈,竟真被他的威严压了下来,没有去质问他以下犯上的行为,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九婴已至身后。
宁长久闭上了眼,心中忽然狂吼着:“剑经!你想看着我死吗?”
剑经当然能察觉到宁长久的变化,它深深地觉得自己寄生错了人,觉得哪怕跟着那个名为严舟的老头子,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跟着这个少年才几个时辰啊,就要与他陪葬了?
剑经之灵对于自己的遇人不淑叫苦不迭,它无奈道:“我也杀不死这个怪物的啊……”
宁长久道:“杀不死也得试试!借我一剑!”
剑经之灵无奈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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