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如意
司命平静地盯着眼前的镜,光滑的镜面里映着她的脸,女子纤长的指节扣在木梳上,水一般的长袍自臂间滑落,堆于肘弯,露出了雪嫩纤细的臂,她一手挽着发,一手持梳自发间滑过,如扁舟淌过白银的河。
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她,发现她发间带着微微的湿漉。司命这般的神女无论是肌肤还是衣裳,皆是纤尘不染的,但她依旧会时常沐浴,以纯澈之水涤荡身躯。
宁长久盯着果盆,看了一会儿后,目光悄悄掠过四周,寻找有没有果皮的痕迹,但司命显然起得很早,将周围的一切都打扫了个干净。
司命察觉到宁长久醒了,但她视若不见。
昨夜他抓着自己的手,握了半夜,口中时不时说出一些奇怪的话语,这让她很是气恼,所以等宁长久梦魇平复之后,她便破例用天河圣瀑与幽谷深泉之外的水涤荡了一番身躯。
宁长久才想说话,便听司命问了起来:“你和柳希婉是什么关系?”
宁长久一震,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我晚上说什么了吗?”
司命目光一瞥,扫了一眼他的脸,唇角倾起,冰眸间泛起了失望之色。
她此刻几乎笃定,昨夜宁长久做的是春梦了……这万妖城妖精众多,他们与山林间穿行了许久,或许是沾染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邪秽之物,勾起了内心深处的夙愿……倒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紫庭境巅峰还无意沾染这个,说出去总是丢人的。
更何况……他的夙愿竟然是……
司命眯起了含着蔑然之色的狭长冰眸,她的舌尖轻抵唇瓣,缓缓扫过,柔软的唇儿染上了水润的珠光,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宁长久,道:“你做了什么梦,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还来问我?是……心虚了么?”
宁长久低着头,靠着床壁,手轻轻压着脑袋,回忆起了昨夜的梦。
梦中他回到了不可观里。
不可观笼罩在幽暗的夜与浅淡的光中,他立在观前向下望去,大河镇上,花灯缓缓飘起,飞上夜空,成了寒月玉殿中的点缀。
一切都和当年一样。
宁长久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他许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所以他也并未急着醒来。
接着,他仰起头,三万顷琼田之间,玉鉴高悬,那袭熟悉的青丝白衣在眸中载沉载浮。
“师尊……”宁长久心中一凛。
却见师尊在月光中婆娑缥缈的身影缓缓立起,她似是立在一面银色的戏台上,于玉霄蟾宫,折桂为剑,轻盈转身。
“师尊……”宁长久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她的名字。
心魔!
他立刻意识到了。
当初紫庭境的心魔劫里,他的心魔是九婴。但他知道,他真正的心魔永远是前世那个月圆飞升之夜,是观中之门洞开,师尊持剑而出,一剑断其长生飞升之路的画面。
但心魔劫映不出真正的隐秘之事,故而选择了九婴。
难道……这是自己迈入五道的契机!
宁长久心头一震。自己虽已在紫庭巅峰,但这一抹契机依旧来得太过突然,玄之又玄的感悟在识海腾起,他心中一凛,在师尊拔剑转身之际,他亦拔出了背后的剑,神色肃然。
既然是心魔。
既然是梦。
那我便顺手于梦中斩心魔吧!
这个念头才起,他体内的灵力立刻沛然难挡地爆发了出来,掀起了山呼海啸之鸣,振动的衣袍炸起雷鸣之音,飞卷的长发舞如狂骤之风!
这种力量……宁长久握着剑,霍然抬头。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前世境界巅峰之时。
这是五道之顶,半步传说!大道近在咫尺!
宁长久感受着体内的力量,他自信,他只要握着这柄剑,便可斩破一切心魔!
少年拔剑,于雷霆震响中破空而去,斩向了月亮。
结局亦是可想而知的。
宁长久与司命一样,被赋予了超越巅峰的力量,却依旧被月亮中那道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数个时辰之后,宁长久单膝跪地,喘息着拄剑,他艰难抬头,盯着那道身影,宛若回到了前世,绝望中几乎握剑不稳。
打不过师尊并不绝望,无法战胜自己的心魔亦不是真正的梦魇。
最可怕的是……
木门与地面的摩擦声在耳畔响起,那是观门洞开之声。
宁长久回首望去,那是令他心神颤栗,头皮炸开的一幕!
观中的弟子走了出来。
可最先走出来的……竟是赵襄儿!
襄儿穿着一袭他从未见过的红裙,精致的面容说不尽的秀气与仙意,繁复盘编的墨发间,冠如纤金,更将她的气质衬出了威严与神圣。
她走下阶梯,红裙曳地,微仰螓首,黑白分明的眸光里,却只映出了月亮。
接着,墨发白裳,腰佩古剑的清丽身影从她身后走出,女子容颜柔美清冷,姿影窈窕娉婷,如瑶池之莲,又如苍劲之剑,如玉如虹。正是陆嫁嫁!
“嫁嫁……襄儿……”宁长久轻声呢喃,预感不祥。
赵襄儿与陆嫁嫁立在花灯漫天的月光下,赵襄儿取出了红伞,陆嫁嫁拔出了明澜。
“襄儿……嫁嫁……”
宁长久瞪大了眼,又见银发墨袍的司命持着玉足,从观中缓缓走出,她披着银纹勾勒的神袍,玉颜如神,似要随时乘风而去。
“雪瓷……”
宁长久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师兄师姐变成了……
接着,宁小龄亦从观中走出,她不再是小狐狸,而是变回了原来娇俏动人的模样,她仰起头,面容清冷得仿佛她的师父,月光与她相照。
她的身后,立着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女子很美,很冷,她握着剑,如杀戮之后染血的鬼,宁长久怔了一会儿,才认出她竟是邵小黎。此刻她的气质和襄儿倒是相近的,只是一个如立九霄,一如如临九泉。
之后是一个剪着短发,一身紧身劲装,看上去有些刁蛮和傲娇的漂亮少女。
正是才分别不久的柳希婉。
她们纷纷抽出了自己的剑。尤其是柳希婉的白银之剑,与自己相隔遥远,却有着冥冥中的感应。
宁长久轻轻呢喃着她们的名字。
最后,观中又走出了一个白衣少年——正是自己!
宁长久意识到这是梦,要不然怎么会是全局的视角呢?他也竭力说服自己这是梦。因为……
这些与他羁绊极深,乃至魂牵梦绕的女子,开始仗剑飞升!
飞升……
“不要飞升……不要飞升!”宁长久想起了豢龙者的惨状,他明知是梦,依旧目呲欲裂,撕心裂肺地喊着。
可她们却无法听到。
她们飞向了月亮,明明是再朝自己靠近,却更像是远去。
震惊与木然之间,一柄剑从胸膛穿过。他后知后觉。
那是师尊的剑。
梦境破碎。
宁长久醒来之后,看着司命的身影,内心泛起了无限的心安——幸好只是一个梦。
奇怪,自己怎么会梦到这样的画面呢?
自己意识深处的心魔,已经顽固到这般地步了么?还是说自己靠近她了,所以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抹不去的阴影……终究是自己太心事重重了。
“怎么不回答?你该不会忘记自己梦到了些什么了吧?”司命淡笑着问道。
宁长久含糊不清道:“确实记不清了。”
司命冷笑一声,更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是那一刻值千金的梦,梦中竟还有这么多人……呵,倒是一视同仁,来者不拒!
司命这样想着,险些直接以梳为剑,砸上宁长久的胸膛。
宁长久道:“兴许是中了什么梦魇吧,今后……还是得更小心些,断不可托大了。”
“嗯。”司命敷衍着应了一声,心中断定,那是宁长久拙劣的借口。
宁长久见她态度不佳,以为是自己昨夜有什么不轨之举,他看着笔直的红线,问道:“这线未曾动过,我昨夜应该也没做什么出格之事吧?”
司命被抓了一夜的手,正生着气,但宁长久这么问,她又不能如实说,否则也太丢人了些。毕竟,她明明是有机会挣开的。之后甚至只能欲盖弥彰地将红线一丝不苟地扯好……想到这里,司命更憋屈了!
“凭你也想亵渎神灵,痴心妄想!”
她将木梳狠狠拍在桌上,震得镜子颤了颤。
宁长久一惊,没敢多问,起身披上外裳,走到了司命身后,接过木梳,滑入了银色的发间。
宁长久看了一眼果盘便移去了目光,并未追问什么。
银发一丝不苟地梳好。
司命缓缓起身,冷冷道:“以后订客栈,再敢选这样只有一张床的,我把你钉天花板上睡觉!”
宁长久总觉得自己晚上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出于内疚,面对她狠毒的话语,也未反驳什么。
卷起堪舆图,两人出门,开始了于万妖城的内城开始搜寻。
宁长久与司命在他们身处的宝象山兜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见到。宁长久倒是被宝象山的繁华所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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