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出生的日子,他成了画卷中人。
他在画卷中睁开了清澈的眼眸,平静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他像是真正的画家,根据尘封中的记忆,将每一个人所在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地模拟了出来。
这个过程极其繁琐,也极度耗费精力。
天黑之后,他才从神话逻辑的柱子中走出,脚步轻得仿佛没有重量。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宁长久走入洞窟里,便听到了女子微弱的声音。
柳珺卓已经醒来,她眼眸微睁着,看着洞窟外走来的白衣身影,捏紧了披在身上的干净大氅。
宁长久笑了笑,问:“木姑娘这么想死?”
柳珺卓沉默不语,昏迷前的事,她什么也不记得了,此刻能感受到的,唯有身子的痛苦与虚弱。
宁长久将一柄削好的木剑扔到她的面前,道:“你若是有不甘或者不服,我还可以给你机会。”
柳珺卓盯着那把木剑,她嘴唇轻颤着,却没有去将它拾起。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柳珺卓问。
“我想完整地看看你们剑阁的剑法。”宁长久直言不讳。
柳珺卓微愣,不解道:“这就是你不杀我的理由?”
宁长久摇头道:“不是,是有人保你。”
“谁?”
“你等会就知道了。”宁长久道:“总之,这柄木剑给你,你可以用它来胜我甚至杀我,如果你剑心未灭的话。”
柳珺卓盯着这柄木剑。
“你真当我不敢吗?我们是死敌,别以为我会感激你的心慈手软!”柳珺卓说完,咬住了唇,她的身前,那柄木剑颤抖着。
宁长久微笑道:“那你可以试试。”
柳珺卓看着剑,又看着宁长久,她寒声道:“你这是在辱我?”
宁长久道:“你昨日便已输得一败涂地了,还有尊严可辱么?”
柳珺卓忍无可忍,她的藕臂从氅间探出,猛地抓住了木剑,向着宁长久劈去。
宁长久抬起了眼。
剑鸣声中,一道剑气阻隔于木剑前。
柳珺卓重伤初醒,力量衰微,这一剑根本没有多少力气,宁长久格挡住了它,顺势一掌拍在她的手腕上,柳珺卓轻哼一声,木剑脱手,被宁长久夺过。
宁长久握着剑,以剑侧将柳珺卓扑来的身影抽倒在地,她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到了岩壁上,黑色的氅衣将身躯裹得更紧。
柳珺卓哪怕是初学剑的时候,也绝不至于被人一招夺剑,剑心上的自我怀疑是致命的,她看着宁长久,心知自己剑心已有了阴影,抹去这种阴影的方式唯有击败他。
“若只是这样的剑,就不用拿来刺我了,以后你随时可以来挑战我,但我不会留情了。”宁长久说。
说着,他将这柄木剑扔了过去。
柳珺卓盯着木剑,一声不吭。
大师姐曾告诉她,我辈修剑者,本就是见不平斩不平,遇强敌而越挫越勇,只要尚有一线机会,便须以命去搏,直至最后天高海阔,除了身前一剑,再无他物。
但……
柳珺卓的唇咬得鲜红,她看着这柄简简单单的木剑,脑子忽有些眩晕,也是此刻,门外响起了少女清脆的话语。
“我回来了……药我都采到了,对了,南荒的松鼠好凶啊,谁招惹它们了啊……”
黑色劲装的短发少女御剑来到了洞窟口。
她握着白银之剑,剑尖上挑着一个阔叶裹成的包裹。
“希婉?”柳珺卓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她问完之后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这件黑色大氅便是自家这位师妹的。
柳希婉惊喜于师姐的醒来,她脸上的疲惫感一下子淡了,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笑道:“我……我想念师姐,想陪师姐一道修行,恰好就来了。”
柳珺卓看着她的动作,知道她又在撒谎。
柳珺卓问:“希婉,你实话与师姐说,你怎么救的我?”
柳希婉知道,师姐是在问自己付出了什么。
“我与宁长久相熟,他本想废你气海,我阻止了他,他念及旧情,就答应了。”柳希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她知道,答应帮宁长久一起杀剑圣这样的事,是断然不可以告诉师姐的。
柳珺卓看着她,又看了一会儿宁长久,目光幽幽。
“总之师姐你没事就好了。”柳希婉笑了起来,她来到了柳珺卓的身边,解开了包裹,清点宝物,她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活泼:“师姐,我爬上爬下跑了一整天,终于找齐了这些,我等下就炼化它们,替师姐疗伤吧。”
柳希婉此刻虽灰头土脸的,她清秀的脸上却洋溢着生动的笑,她将它们一件件取出,给二师姐绘声绘色地讲解着它们的由来和功效。
柳希婉本就学识渊博,过往断界城中,他便相当于宁长久的向导。
宁长久在一旁静静听着少女说话,没有出声打扰,时间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
洞窟的外的细雨飘来,金色的火焰始终没有熄灭。
深夜,柳希婉扶着柳珺卓去到了洞窟的更深处,她取来了自己采摘的宝物,循序渐进地为师姐疗愈着,柳珺卓低着头,半句没提白银之剑的事,她至此依旧觉得,收这个师妹是她这些年做过最正确的事。
宁长久站在洞窟之外,抬起头,看着空灵无垢的夜空。
夜空中,银白色的星辰燃烧着明艳火,它们高高地挂在深蓝色的幕布上,幽邃而绚丽地铺开,好似散落珠宝的海沙,美得近乎虚伪。
他唤出金乌,开始第二轮的灵气吞噬。
山谷中的灵气积累太久,取之不尽,这一座南荒,养出数百位五道境恐怕都不成问题,南荒尚且如此,更遑论天下……这也让宁长久愈发开始怀疑灵气稀薄说的可靠性。
金乌飞回之际,柳希婉也从洞窟中走出,她拿着几枚果子,不解道:“这是萍秋果,是野山深涧里结出的野果,味道甘甜。你让我采这个做什么?对师姐的剑体似乎没什么裨益啊。”
宁长久从她手中取过两枚果子,咬了一口,道:“这是我自己想吃,顺便让你采的。”
“你……可恶!”柳希婉有些气恼。
“张嘴。”
“啊?”
少女微愣,宁长久却将另一个果子塞进了她的口中,柳希婉咬了一口,甘甜爽口的汁液一下子充盈口中,她辛劳了一整日,本就饥肠辘辘,愣了一会儿后,立刻抓起果子,小口小口地快速吃了起来。
两人在崖边坐了一会。
“以后我要跟在你身边么?”柳希婉咬着果肉,话语模糊地问。
宁长久摇了摇头,道:“不用,你先追随你师姐,两三个月后我来找你。”
柳希婉抿唇轻笑,道:“是怕陆嫁嫁她们有意见?”
“不要多嘴。”宁长久淡淡道。
柳希婉看着自己的身子,她坐在崖上,反手撑着崖石,舒展着纤长紧绷的腿。
“你师姐怎么样了?”宁长久问。
柳希婉道:“身子稳定下来了,我扶她休息了……你下手可真重啊。”
宁长久道:“生死相搏本就如此,若我稍有不慎,躺在那里的恐怕就是我了。”
柳希婉嗯了一声,问道:“你们,你们为什么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啊?剑圣真的是坏人么?”
“是。”宁长久斩钉截铁道。
“有多坏?”
“比我坏一万倍那种。”
柳希婉深以为然地点头:“那就很可恶了!”
“死丫头……”宁长久气笑道:“天榜的时候没有打服你?”
“你……不许提这个!”
“不许?你还没认清你的身份吗?”宁长久微笑道。
“什么身份啊。”柳希婉眨着眼,看着很是无辜。
“你是我的剑,那我是你的什么?”
“棺?”
“……”
“哎,别打,我错了……师姐还在呢。”
“你师姐若有意见,我就连她一块打。”
“不要!哎,好……主人……主人行了吧……”
柳希婉理着细发,委屈地叫了几声主人,没过多久,柳珺卓裹着大氅从石窟中走出,面颊虚弱地看着师妹。
柳希婉轻轻掩唇,心想方才的话不会被听去了吧。
她连忙神色一变,身子挪离了宁长久,义愤填膺道:“宁长久!你敢伤我师姐,我与你不共戴天!”
“……”宁长久双手拢袖,看着她拙劣的表演,不知说什么好。
“好了,别装了。”柳珺卓道。
“哦。”柳希婉很听师姐的话。
宁长久看着柳珺卓,问道:“木姑娘恢复几分力气了?是不服气又想比剑么?”
柳珺卓轻轻摇头,她静静地看着宁长久,轻声问道:“四千年前,有十日出,禾草枯死,焦土百万,更有九婴,猰貐,修蛇乱于凶水,其后有大神负弓而出,射九日于空,斩凶兽于野,为万民称道,那位射日的大神名为羿,他……是你么?”
柳希婉听得吃惊,大羿射日的故事人们都是听说过的,但……
“师姐,你开什么玩笑?那位羿可是三四千年的大神了,早已销声匿迹,是否真正存在也无可考究,他妻子奔月的故事就更离奇了,怎么可能是真的……师姐,你的脑子是不是被……”柳希婉一脸忧色地看着二师姐,欲言又止。
“是我。”宁长久正视着柳珺卓,忽然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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