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多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笛安说的这些都是他司空见惯的事情,不过要说这座墓地里没有一点危险也不尽然,正常的地方岂会像这里大白天雾气弥漫、阴气森森、能见度不超过十米?周围林荫环绕,仿佛太阳也无法穿透,这时才刚刚是正午过后,但墓地里却好像傍晚十分——而且还是阴天里的。超自然的神秘来自于地下,那里有一个更大的墓地,布拉格斯的地下公共墓窖,里面危机四伏,充满了尸妖与活动的骸骨,自从呼啸之年以来,就没多少人敢进入那下面了。
不过那不是他们今天的目的,他向身边的安蒂缇娜问道:“安蒂缇娜,你确定是在这里面吗?”
墓地里气温比外面陡然下下降了好几度,安蒂缇娜脸给冻得有些发青,她按着披肩,小声回答道:“那附近一带的居民区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拆除了,划为了墓地,但是我听说我父母他们原本租下那间房子侥幸保留了下来,有个守墓人住在那里。”
“这里竟然还有守墓人?”芙蕾雅微微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这个地方压根就无法无天了。
“至少是名义上的,”安蒂缇娜毕竟是本地人,笛安说的那些其实她也或多或少听闻了一些,只不过不愿意开口罢了,她蹙着眉头道:“我听说他帮着那些盗墓者把尸体运送出去,经营着这份见不得光的产业。”
“产业。”芙蕾雅几乎要气晕过去了。
布兰多在一边听到她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没走多久,他们就找到了那座守墓人住的屋子,安蒂缇娜还保有记忆中的方向,笛安事实上也找得到那个地方——他们穿过郁郁蓊蓊的森林与林立的墓碑,看到雾气中出现了一栋两层楼高独立的木屋,孤零零地矗立在森林深处。笛安早联系好了那个守墓人,那守墓人自然不知道布兰多的身份,但听说来了个贵族,以为遇上了一笔大买卖,早已恭恭敬敬等在前面。
守墓人叫做老滑头,真正的名字早被人遗忘,像是被埋入地下的骸骨一样,他长得完全符合这类职业在布兰多心目中的形象,简直叫人以为遇上了一头活生生的尸妖——弯腰驼背,佝偻着身形,与巴黎圣母院中的怪人卡西莫多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后者有高贵的心灵,前者只有满肚子坏水;很难看出他的年纪,满脸褶子,但眼睛还算活灵活现,仿佛时刻转动着阴森森的念头,头顶上已经谢顶,还剩下稀疏几根毛懒懒散散地竖立着,仿佛是这片雾气中的树林的缩小和复刻。
芙蕾雅冷冷地看着这个家伙,布兰多却懒得为难这种小人物,其实有时候这些见不得光的产业未必是这些人愿意做的,他明白在这个每个人都或多或少遗失了什么的时代,过责不应当算在某一个人头上,否则就是纯粹的泄愤了。不过这不代表着他愿意和这种人打过多交道,他看了一眼这家伙,连寒暄的心思都欠奉,直接开口问道:“我们有什么要求,你都已经知道了吧?”
守墓人赶忙点头哈腰地将一串钥匙毕恭毕敬地交给布兰多,这是笛安早就交代好的,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年轻的贵族想要借用他的屋子干什么,但他至少认识笛安,那少年给了他一大笔钱——那笔钱自然不可能是笛安的。他很清楚,这个地方的任何一件事情都不能多问,谁知道这个贵族想干什么呢,知道得越多就与危险,何况贵族们都是有些古怪的癖好的,他悄悄看了一眼布兰多身后那两位貌美如花的少女,心中转动着某些见不得人的念头,但表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对于他来说,只要拿到钱就可以了。
芙蕾雅看着守墓人远远地离开,钻入雾气之中,手不知道握紧又松开了好几次,那家伙看她的那种满是贪婪与污秽的目光竟然还以为她没看到,她有好几次差点都忍不住要发作了,不过她毕竟不是那个刚刚走出布契,不诸世事的小姑娘了,生生忍了下来。布兰多有些歉然地看了她和安蒂缇娜一眼,两位女士心中的闷气就自然而然地烟消云散了。
三人进入屋子里——笛安和小菲尼斯自觉地守在了外面,其实布兰多倒不用避讳小菲尼斯,不过后者明白自己需要留下来看着这个少年,这也是布兰多事先叮嘱过他的——安蒂缇娜首先进入每间屋子一一看了一眼,像是要从这间古老的屋子里找出自己父母曾经生活过的痕迹而已,不过她注定要失望,屋子里堆满了棺材,而且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幕僚小姐从楼下到楼上,然后又回到客厅,脸色十分难看,几欲作呕。
“是这里吗?”布兰多看她脸色,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安蒂缇娜默默地点点头。
“能确认在什么地方吗?”
“在屋子后面,那里有一株黑松树,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在树下面,那儿有个小小的水池,所以应当不会被划成墓地,我记得我父亲曾经和我讲过一次。”安蒂缇娜回忆着答道:“他和母亲在巴登的舞会上认识,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个地方……”她有些厌恶地看了看这儿:“当然,那时候这里还是居民区,不远处就能看到布契河。”
“那我们赶快到院子里去吧,”芙蕾雅皱着眉头答道:“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真可恶,这家伙竟然把安蒂缇娜父母以前住过的地方搞成这个样子——乌烟瘴气!”
布兰多听了忍不住苦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憎主及物,这屋子在他看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守墓人的屋子,不正应该如此吗,那股恶臭也不过是陈腐的味道与尸臭罢了,那守墓人虽然不叫人希望,但因为这个事情而遭到谴责,就有点遭受无妄之灾了。但这话他可不敢当着两位女士的面说出来,因为他看到安蒂缇娜分明感激地看了芙蕾雅一眼。
好像自从她们在自己母亲面前哭成一团之后,两人的感情就愈发要好了起来。
就如同在布拉格斯地区的屋子的传统结构,厨房通向后门,安蒂缇娜带着他们来到后面的院子,果然在屋子后面有一株挺拔的黑松,不过记忆中的池塘已经干涸,好在守墓人并没有把自己后院变成墓地的想法,院子里还没人动过。但安蒂缇娜也不能确定他父亲的遗产究竟埋藏在黑松树下哪一个位置,因此布兰多和芙蕾雅只能沿着树下挖开一圈,好在守墓人的屋子里有的铁锹,他们两人也有用不完的力气。
开始一两个钟头,他们毫无半点收获,安蒂缇娜的父亲似乎将东西埋得极深——或者说他们猜错了,东西压根不在这里——又或者已经被人挖走了,总之坑越挖越深,可想象之中的东西就是不见踪影。但芙蕾雅向着某个方向掘进了大约两三米深的时候,忽然叮的一声感到铲子碰上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连忙停下手将那个地方的土层扒开一看,果然发现埋藏在泥土之下的是一口锈迹斑斑的铁箱子。
这箱子并不太大,大约就只有一个手提箱般大小,芙蕾雅赶忙叫来布兰多和安蒂缇娜,三人齐心协力将箱子从土层下面挖了出来。他们清理干净箱子后,箱子正面露出一个浮雕在箱面上的徽记,那枚盾形的徽记被分成四个格子,两个交错的格子上各有一枚月牙,布兰多看到这枚徽记就忍不住轻轻地咦了一声。月牙是埃鲁因的标志,西法赫的王室的徽记就是盾上的一枚镶嵌于圆月之中的月牙徽记,而科尔科瓦家族的徽记则是衍生于西法赫王室的徽记——盾徽上三枚斜列的月牙,但凡家徽上有月牙的,或多或少和王室的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布兰多忍不住看了安蒂缇娜一眼,没想到她的家族竟然也和王室至少有着某种旁支的关系,不过他纹章学知识匮乏得可以,不然大概能认出这是那一位王亲的后代。
“我父亲是出身西法赫的贵族,领主大人……”安蒂缇娜不得不小声地解释道。
布兰多恍然,西法赫的贵族,或多或少与王室有那么些联系,这倒也不足为奇了。但这个疑惑在他心中也不过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就丢开这个念头,看了安蒂缇娜一眼,至少眼下,最适合打开这口箱子的人,无疑正是这位贵族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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