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部族,千年世家。”
这是墨环在宗族学堂里学到的第一句话,也是学宗给每一代墨家子弟上的第一堂课,自识字以来,这句话便牢牢刻在墨环心中。
天灯之下,纵是最强大最繁盛的部族,也只有百年寿命,即便是始创符文文明的天环部族,也只不过存在了百余年,便在最为鼎盛的巅峰时期突然消失。
由于理念的不同,天环部族分裂成大大小小近百部族或世家,其中所有部族,无一例外,都在百年之内或消融或消失,而世家,则游离在各个部族之间,从不曾成为世界的中心,亦不曾退出世界的舞台。
纵观历史长河,自天环部族以后,再没有出现过一个踏过百年大限的长寿部族。
世间万物皆有一死,部族如此,世家同样如此。只不过部族的寿命往往在百年之内,而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世家的生命力更加旺盛,所以人们总将“百年部族,千年世家”挂在嘴边,久而久之,这句话仿佛成为世界的法则,拥有超越符文的神秘力量,使得所有部族与世家都遵守着它的界限。
但墨家三位大宗师之一,学宗大人,对这句话做出了另一番解释。
“以人寿之理度量部族,并不正确。部族的确仅存百年,但百年过后,有些部族并未死亡,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存在。有的部族转变成了世家,有的部族则在力量与理念的碰撞中融入到其他部族之中,成为新生部族的血肉。
所以,并非部族的寿命只有百年,只是部族的形态只应持续百年,在这一百个春秋冬夏的交替中,组成部族的每一个成员都会思考,会转变,最终聚沙成塔,导致了整个部族的转变。当这份转变体现在对内的团结时,部族转变为世家;当这份转变体现在占有的欲望时,部族之间发生战争,弱者融入于强者,或是就此淘汰;当这份转变体现在理念的分歧时,部族分裂成新的部族或世家。
同理,并非世家的寿命只有千年,而是世家宗族所需要的转变周期远远长于部族。回顾万千部族与世家的兴衰历史,凡拒绝变化者,必将与古物一同腐朽,唯有接受变化且敢于思变,方能长存于世。”
这是学宗大人的解释,他的观点没有得到墨家另外两位大宗师的认同,也没有多少墨家子弟听懂,但却对幼年时期的墨环产生了巨大影响。
那时墨环心想:假如学宗大人是正确的,那么即便是顶尖的大世家,也不过只有千年时间寻求变化,而墨家,已有千年历史了,依旧还是那个墨家。
是的,墨家还是那个墨家,仍然显赫强盛,仍然屹立在符文大道的最顶端,仍然是世人需要仰望的庞然大物。
因此,没有哪位墨家子弟把学宗大人的话当真,更没有哪个墨家子弟会去“寻求变化”,所有人都只想着如何在符文大道上更进一步。
墨环也是一样,随着年岁增长,幼年时的担忧不复存在,他一心钻研符文,五年如一日,终于在十二岁时成了墨家千年以来最年轻的少年宗师。
墨环成就宗师时,墨家举族大庆,三日三夜歌酒不断,所有墨家子弟都为墨家诞生一位举世无双的天才而感到骄傲,人们用最欢快的庆祝方式表示心里的喜悦,每张脸上都堆满了笑容,只有学宗大人除外。
在墨宗、学宗与符宗三位大宗师为墨环授符的仪式上,墨环看到学宗大人脸上阴云密布,他告诉墨环:把你自己的脚步停一停,先去钻研墨家的传承,承先人智慧以为己用,更能开拓脚下的道路。
墨环从学宗大人眼中看出了浓浓的忧虑与恐惧,但那时墨环仍然不以为意。
作为族内既定的下一任墨宗,墨环听从了学宗的建议,开始钻研墨家在千年时间里积累沉淀的宝贵传承。
学习的过程对于墨环而言是一种享受,进入墨家符阁后墨环便以符经为被,以符具为枕,除非墨宗与符宗召唤,否则绝不踏出符阁半步。
六年时光一晃而过,直到战火烧到墨家,墨宗才踏出符阁,也才知道这六年来发生的剧变。
“浑天说”与“盖天说”两派理念之争持续六十年之久,终于在墨环入阁不久后,引发一起血案。随即,一场宗族世家之间的惊世之战就此拉开序幕。
然而所有世家都没有料到,在席卷大陆的混战中,一支古怪且残忍的势力正以前所未见的势态迅速扩张。
明家,一个不起眼的二流世家,二十年前也曾出过一位少年宗师,引去各大世家的关注。在拒绝各大世家抛出的橄榄枝后,这位少年因“意外”而失明。
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意外”并非意外,因为“明家天才失明”不仅意味着少年宗师的陨落,还象征着一个用心险恶的喻义。
但明家与真正的大世家相比只不过是随手可以碾死的蚂蚁,所以明家只有忍气吞声,韬光养晦,而曾经拥有无上荣耀的少年宗师,就此销声匿迹。
二十年前一桩旧事,在许多人心中埋下了不满与仇视的种子,没有人注意到它是如何生根发芽,直到二十年后它再出现时,各大世家才发现原来它已长成了难以撼动的擎天巨树。
在世家因“浑天说”与“盖天说”的理念纷争而大动干戈时,那位曾经陨落、已近中年的天才带着明家在战火中汲取营养,无声无息地崛起,短短一年时间便已吞并二十六个部族。
但明家那位天才并没有用二十六个部族的人丁来兴旺明家,恰恰相反,他亲手终结了明家作为一个世家的生命,他以强硬手段镇压反对声音,强行将明家与二十六个部族结合成立一个超大部族,他还为这个部族取了个奇怪的名字:大明。
大明的组成结构很奇特,既不像世家宗族,也不同于任何一个部族,它的建立者给它取了个奇怪的名字:国家。
在大明,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家,并非世家,而是由有着亲密血缘关系的少数几人组成一个“小家”,并由千千万万个小家组成一个“大家”,即“国家”。
国家摒弃世家宗族一切规矩——用大明的话说,叫陈规陋习——并对国家所承认的每一个小家提供保护和必要的施舍,而每一个小家的每一位成员都要为国家做出回报,并且每一个小家所做出的回报,都会清楚分明地记录下来,等到小家遭遇困难时,国家便会根据小家曾做过的贡献而回馈帮助。
更为重要的是,在国家中,血统不再是衡量个人价值的标准,一切因血统而存在的阻碍统统被扫除,但凡为国家做出贡献者,便能拥有更高的地位,更好的生活,无论血统尊卑贵贱,都能凭借努力摆脱困境。
三年时间,不知多少部族被征服而后成为这个“国家”的一部分,还有数不清的世家子弟冒着被本家追杀的风险,私自逃离世家,逃亡大明。
只要进入大明边境,便受国家保护,即便是顶尖世家,也无法击败大明在长年战争中训练出的,专用于战争的军队——除了新生的大明,任何一个世家或部族都没有想到也没有能力供养一支专门用于作战的大型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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