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那个不可一世的女王一般的叶珏,也变得畏手畏脚了?只因为,面前是她在意的人,手里是她不愿意这个人知道的过去。
“你是在逃避么,叶珏?”许诺突然开口,声音是叶珏熟悉又陌生的疏远。
从未在和她的对话中出现过的,冰冷。
“不是的。”她说。
“那就转过来,面对我。告诉我,你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
他的话,一字一句打到她的痛处,让叶珏对这个用黑心公爵那面对待自己的男人感到一阵心酸和恐惧。
“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么。”
“可是我要你的亲口承认。这是你,这就是叶珏,是七年前那个我还不认识的时候的叶珏。”
“是,你不是都知道了么!”叶珏的声音猛然变大,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为什么一定要我说出来!是,你看到的那个女人就是我,是七年前的我,那个被苏暖和父亲背叛之后到了英国又被母亲抛弃的我!她不是那么心高气傲要离开那个男人么!不是一定要带我走么?到头来不过是想找个理由一个人离开,顺便惩罚我这个她十几年错误的结果和见证!她恨钟言,也恨我……才十八岁,你要我一个人怎么在英国活下去?只有那种地方收留我,陪酒还好,不就是喝么!可是那么一点钱哪里够?终归是会被人买走的啊。如果找到一个好主顾也许就会自由了也说不定……我这么想着,可是老天给了我机会么?没有!雷克斯公爵,如果那个时候路过那间酒馆的人是你,你会买了我么?不会……因为那个时候你自己连根基都没有打稳,还是雷克斯家族可悲的私生子。”
许诺没有说话,依旧只是看着那个背对着他的女人用已经嘶哑的声音低吼着。
叶珏看不到的是,他的眼神里,并没有一丝鄙夷或是愤怒。反而是平静如水。
“那样的环境里,出现莱恩那样的男人,是所有女人羡慕而嫉妒的。他肯花高价赎我,带我离开那个肮脏的酒馆,我已经很感激了。所有,被他收留,我已经做好了献身的打算……可是,那个男人是个恶魔!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了伯爵的头衔,但是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是伦敦的夜之帝王。他的家,才是真的酒池肉林。对哦,你应该不懂这个词吧?总之呢,照片里你看到的这个样子的我,不,那个时候我叫做莉雅。就是他的收藏的一部分而已。小小的,一部分。不小心逃脱的一部分。”
叶珏恍然想起逃亡的那个夜晚。她穿着暴露的黑色短裙绕过那些守卫,穿过自己计算过无数次要走多少步的走廊,在盛大的烟火下,她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就这样,逃出她影子里的黑暗,在整个宅邸在大肆庆祝的时候。说不定,那就是在庆祝他当上伯爵也说不定。可是当时的她,只是一门心思想要逃走,用另一个身份和名字活下去。
那些大朵大朵绽放在夜空的绚丽烟花,她以为是在对她重生的最好祝福。然而在她为重生喜极而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那些日子里备受虐待的右臂已经落下病根,难以治愈。她不再是钟家小姐的几个月之后,成了一个残疾人。
漫无目的地生活,打着零工,拮据地存着钱。慢慢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而包括每天在咖啡馆的时光,最初也不过是为了体验,活着的触觉,人的热闹。
所有计划好的意外之中,是许诺的出现,带着她走出了那条只把活下去作为目的的轨道,变更到“为自己活着,做自己想做”的道路上。现在这个人,终于还是要放弃了是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右手为什么会这样吗?”叶珏讽刺地说着,言语中却是伤痛,“不用想了,那个男人就是原因。他每天都给我用各种催情的药物,等着我求他。但是身体有时候总归是控制不住的,想要抚摸自己。可是他不能接受一个女人不渴求他而自己解决。所以他折断了我的右手。”
在叶珏看不到的背后,许诺猛然一怔,看着叶珏垂着的无力的右臂,又是一阵心疼。
“自然不会折断了就放过我。那之后又是几天的折磨,到已经发炎了肿起来影响了他的兴致才请了医生过来简单包扎。所以……到我走的时候,右手已经彻底废了。当然,那中间的七年能够抬起来,已经是你给我最大的礼物了。所以,我也没有什么报答你的。原本想着就这么陪在你身边,如你所愿不离开便也算是报答了吧。不过现在,你也不会需要,这个残破不堪的我了吧。”叶珏抓着照片的手突然松开,“甚至连一个清白的身子都不能给你。这样丑陋的伤疤……就是我一直带着那个镯子的原因。和是你送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举起左手,用牙齿咬开系在手腕上的丝巾……取下许诺的领带之后就一直用的她的丝巾,手腕已经被勒的发红。
但是那些狰狞的伤口,还是无法掩盖。
她依旧没有回头,高高举起自己捏着照片的左手……
“许诺,公爵大人,这是你想要我承认的全部。如何,满意了么?你自以为喜欢的女人,是这样肮脏不堪的人,失望了么?我尝试过摆脱那样的生活的,可是那个男人的自尊心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的猎物不是死在自己的狩猎之下而是自杀。所以才又救了回来……专程留下这个丑陋的伤疤提醒我那些过去。”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许诺说,“那天那个男人说的话……你求他爱抚你,是真的吗?”
叶珏一愣,没有想到许诺突然问起那天的事情,随即又摇摇头:“不是真的。那是他一直要求我做但是我没能做的事情。所以,他永远记得,我拒绝求他。他总是重复这样的话,是因为觉得有心理暗示的作用,有一天或许我真的会有所动摇。可是,我没有一次求过他。这在他的宠物中,绝无仅有。所以,才一定要得到我……然后毁灭我。这样的答案,您满意了么,公爵大人?”
又是突然的沉默。叶珏在等待,许诺说出更残忍的话,然后放自己离开。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没有勇气转身面对他。只能拼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如果一定会被抛弃,那么至少让她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雷克斯公爵大人,我会离开这里。”叶珏缓缓说,一字一句仿佛都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我知道这些年欠你的已经还不清了。如果要我还,我会用下半生来偿还,方式由你定。女佣也好奴隶也罢。如果你不要我还,那么我感恩戴德,会把现在还能够还给你的东西还你。然后,干净利落地走人,回到那个男人那里。你要选哪个?”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也开始不住地颤抖。
不论是哪一个结局,对她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她作为奴隶看着他对着另外一个女人温柔相待,娶妻生子,其实和自己被送回莱恩身边的折磨,已经是同等的了。甚至更甚于肉体的折磨,精神的崩溃。
许诺再也不忍心逼她,推开凳子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
“够了,已经够了。不要说了。”许诺温热的怀抱突然搂住她,双臂死死抱着她的腰,仿佛要把她嵌进自己的怀抱里,脸颊贴着她的发,亲昵的样子似乎和之前没有区别。
叶珏高举的手臂被他拉下拽在手里,僵硬地任由他抱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男人的选择是……
“对不起,阿珏。”许诺说,“我不是想要逼你。只是,这些事情,梗在你心里太久了。如果你不发泄出来,或许以后一辈子都不会愿意再告诉我了。我要的陪伴,不是只是木偶一样的站在我身边。我要你在我怀里笑着也好闹着也好,在意我,关心我。所以,我要知道你的全部,如同你知道我的一切一样。”
“可是我……”叶珏颤抖着,不敢相信地说着,冰冷的身体被他一点点温暖,“不干净了。”
“嘘……我的阿珏比谁都干净。”许诺笑着说,扯出那叠照片扔到一旁,抓起叶珏的左手,细细吻着她的伤痕。
温暖柔软的唇贴着她的伤疤,一点点,接触,舔舐,让叶珏一阵战栗。她几乎瘫软在许诺的怀抱里,前面说了那么多话,流了那么多泪,嗓子已经沙哑得有些疼痛。可是,心里那些巨大的伤痕,却是在慢慢退去。
他的吻,好像在擦拭掉她心底的伤一样。温柔,恭敬,不带情欲却让她心动不已,“所以,不要再有离开我的念头。”放下她的手,在她露出的一小节脖颈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气息几乎就在她耳边,许诺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柔情,“我爱你,而现在,我要你也爱我。”
“可是……”
“没有可是,你只要回答好。”
“好。”
“嗯,雷克斯夫人。”许诺放开她,走到她面前,摸出早就准备好的戒指戴上了她的中指,笑得一脸春风得意,“看,就算没有右臂也没有关系,需要的手能用就好。”牵起她的手,在那枚古式的订婚戒指上又吻了一下才放下。
他说“雷克斯夫人”,而不是“雷克斯公爵夫人”,“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和爵位无关,只属于我一个人。”
“可是,我不记得我有答应过你的求婚啊。”叶珏看着手上合适的戒指,和上面朴素却淡雅的花纹,嘴角有些上扬。
“你答应我不是很久了么。”许诺说,“我不会忘记的。虽然你当时是开玩笑,不过我当真了。所以,容得你说开始,就不可以让你决定结束了。”
“你这叫做强娶民女。”叶珏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也不顾脸色的泪痕,一股脑都擦到了许诺的衣服上,左臂环上他的腰。
“我已经套住了你,所以,再也不会放开。你所担心的那些过去,对我来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是让我心痛不已的现实,却也不能构成一丝我离开你的理由。以前我以为,我爱你,与你无关。可是现在,已经不够了。我要你爱我,而你也一定会爱上我的。”
“嗯,我相信你。”叶珏闷闷地应了一声。
因为我似乎,已经对你偏心很多,在意很多了,N。
这句话,让许诺发了整整半天的呆。
而那个黑心公爵发呆傻笑的事情,在佣人们看来却并不是太奇怪的事情。他们现在最关系的是,公爵大人和叶珏是谁求的婚。
早餐时候发生的事情他们没有胆量去偷听墙角,却是听到了东西摔碎的东西,后面收拾的时候的狼藉也昭示着“战况激烈”。自然点燃了仆人的八卦之心。
“话说大人还真是猛啊!还在吃早饭呢!”
“你这个人,思想怎么这么复杂,说不定人家是吵架呢!”
“那可不一定,虽然大人赶我们走的时候脸色阴沉,不过后来不是很开心么?”
“对啊对啊,看到J小姐手上的戒指了吧?那是订婚的!”
“什么!那……那么激烈是在求婚!谁求的?”
“废话,当然是公爵大人了啊!都喜欢了这么多年了!”
“可是你想这么多年都没有动作,怎么可能突然有了变化?一定是女王的J小姐开口的!”
“怎么,你就知道J小姐一定喜欢大人了?万一不过是为了大人的家世呢!”
“那我不管,我只要知道大人和J小姐谁先开口的就行!”
几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越来越靠近的黑影子。
她小心地凑了过去,控制住自己的音量说:“然后呢?”
“然后我就可以坐庄开赌局了!一定有很多人愿意赌的。”浑然未觉地回答着。
“是么?那我参与一下可不可以呢?”叶珏突然变大的声音才让闲聊的佣人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到女主人戏谑的笑容,只觉得一阵寒风吹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