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手而立的楚清辞听见唤声,转身看去,见了那展颜少女,也微微点头。等瞧见她牵着两匹高大骏马过来,哑然失笑,“九姑娘,你若是直接出来,我都要瞧不见你了。”
柳雁叹道,“是呀,风采都被它们抢去了。”
楚清辞又是一笑,看了看马说道,“这里头定有一匹是褚阳的。”
柳雁意外道,“你怎么知道?”
“他提过许多回,说他的马有两人喂养,你每次来了,都会帮他喂马放马。”
柳雁好不诧异,又觉窘迫。她可没告诉过他的,他竟都知道。
楚清辞笑笑,“我今日是特地过来的。”
柳雁这才想起世子养马的地方当然不是这里,王府有自己养马的地方,那他来做什么?特地?她稍稍一想,问道,“世子哥哥是来找我的?”
楚清辞点头,“九姑娘果然聪明。”他抬头看了看管嬷嬷他们,没有开口,只是轻扫一眼,管嬷嬷也知道世子的意思,领着下人告退几丈外。见他们都离得远了,他才道,“近日圣上身体抱恙,九姑娘可听说了?”
“听说了。”
“薛院士已在回京路上,九姑娘想必也知道了。”
见他将这两人说在一块,柳雁便想等会要说的话,定与朝廷脱不了关系。
楚清辞说道,“薛院士毕生之愿便是推行女官制,他若归来,定会有所行动。太子的意思,也是愿意同其一起上书的。”
柳雁眨眨眼,只是片刻就明白过来。薛院士是名满天下的谋士,桃李众多不说,知己好友也不少,一呼百应,如果能得他一臂之力,那皇位定会坐得更稳当。当年薛院士离开大殷国,圣上就饱受天下士子非议。
这太子,现在是在对薛院士示好呢。
“世子哥哥在说什么,雁雁不懂。”柳雁微眨眼眸,不想去掺和这事,哪怕是触及到她也想重新恢复的女官制。在圣上病重之时提这些,让人知道不就是等同于盼着圣上过世,太子快些登基么。
楚清辞笑道,“雁雁这样聪明,怎会不懂。”
“确实不懂来着。”
楚清辞也不逼她承认,“没别的意思,太子只是想让九姑娘代为传达。这样于谁都好。”
柳雁问道,“为什么是我?明明有那么多人可选。”
楚清辞说道,“万卷书院的女子中,我也只认得你了。”
柳雁当然不会信这说法,总觉是因为自己父亲的关系,即便是听了这话,也不会、不能去跟别人说这种话,否则瓜田李下,实在太容易被误会了,一个不小心,这大逆不道的罪名就要扣在柳家头上。再有,她和薛院士师徒感情颇好外人多知,又是女子,那去代为传达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楚清辞是料定她能想得通这些,所以才这么放心和她说。简而言之,是自己的聪明被他利用了。
柳雁目送楚清辞,牵着马又走了一段路,虽然不乐意世子这样直白,但仔细衡量下,倒觉此事可以一说。太子既然做出保证,为了名声也为了巩固地位,笼络薛院士和一众学子也十分必要。
想到这,心境已然开阔,只觉前路豁然开朗。
她跨步上马,在这广阔草坪上驰骋飞奔。即便是迎着风雪,仍不畏惧,更不觉寒风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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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院士是在小年当天回来的。
哪怕是没有走漏半点风声,回京那日,还是有人瞧见了他,消息一传,不过半日,满城皆知。
柳家,午食之际。
饭菜还未上桌开席,柳定义见女儿一如往常,问道,“薛院士回京,你不去拜见?”
柳雁说道,“薛院士的门槛现在肯定要被踏破了,我要是再去添一脚,也说不了话,倒不如等几日再去。”
“薛院士会怪你没有师生情分的,还是早些去的好。”
柳雁笑道,“不会的爹爹,薛院士会明白的。”
如果会因这种事而生气,就不是那薛洞主,更不是她一直尊敬的恩师了。
过了两日,已是腊月二十六日,齐褚阳依照惯例送年礼来柳家。柳定义见他便问道,“可有去拜见薛院士?”
齐褚阳说道,“还不曾,明日打算去拜见拜见。”
柳定义心想总不会跟女儿一样的缘故吧,问道,“为何明日才打算去?”
齐褚阳笑笑,“薛院士刚回京,前去拜访的人定然不少,不好再过去给他添麻烦。总贪心得想多说两句,所以打算在人少之时过去。薛院士非拘泥形式的人,定不会觉得早去的人方是真心,晚去的人毫无诚意。”
柳定义暗叹,两人真是一个脾气,“长安和雁雁也没去,不如一起去吧。”
齐褚阳正想见柳雁,苦于没机会。一听这话,点头应声。
翌日柳家马车驾驶到半路,果真见着齐褚阳等在那。柳雁见他俯身进来,并不再刻意避开视线,反正呀,哥哥知道自己欢喜他,齐褚阳也知道自己欢喜他,犯不着虚情假意特地回避。这一看又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舍不得少看一眼。
齐褚阳坐下身,柳雁就道,“等会去接了冷先生一块去,她一人不便过去拜访,肉包子学监定也定不乐意她去。”
听见这久违称呼,齐褚阳只觉记忆悠悠飘回万卷书院。不得不说,自从薛院士辞任后,书院就与其他书院无异,没有了牵钩大赛,也不再外出踏青,每日都是念书念书,人都要呆板了。
到了包家,柳雁进去请人,说去赏梅。包天同又怎会不知她的意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多说,让妻子随她一同出门了。
薛院士居无定所,之前住在客栈书院,如今回来,众人纷纷献出闲置宅子,最后他却择了个小农院,连那门都好似一推就要散了。
柳雁小心翼翼敲那破旧木门,这一敲,那门竟然真的啪擦倒下,扑了一地的土,可吓了她一跳。
那飞扬的尘土扑进院中,只见里头正在喝茶的两人直直往她看来。里头一人,可不就是薛院士。
一别多年,薛院士的脸并没太多变化,双目仍是明亮有神,正气依旧。
喝茶之人当即说道,“看这破门而入的架势,我看呀,不要叫柳小将军薛恨恨了,该叫柳壮士。”
柳雁没好气道,“先生不要再胡乱给我取绰号了。”
爱取绰号的人,除了郑昉,还能有谁。
薛院士朗声大笑,“这几日来人颇多,当真是将门槛踩烂了,并非是你怪力。到底是个大姑娘了,郑先生像往常那样打趣,无怪乎她要不乐意的。”
郑昉叹道,“她素日不也是不乐意的。”
薛院士见到随后进来的人,这才起身,“冷先生。”
冷玉见了他们,淡漠的脸上才稍有动容,却极力压下,“薛先生。”
两句简单问候,却耗了数年光景。连柳长安和齐褚阳都听得唏嘘感慨,世间已太过无奈。
柳雁也是唏嘘,可并不悲切,当年无奈别离,如今又能聚首。那便不是没有希望,只要人活着,那什么都能再做。
几人从清晨倾谈至傍晚,竟也不觉得腹中饥饿,直到倦鸟归林,才觉晚了。众人起身告辞,出了门。柳雁又想起还有话要跟薛院士说,便折了回去。
“薛院士。”柳雁说了一日,嗓子略有些干哑,“前些日子,太子让人传话于我,说太子他日登基,有意恢复女官制,盼先生能扶持左右。”
薛院士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柳雁见他眸色略有迟疑,问道,“先生在怀疑太子并非真心么?”
薛院士笑道,“皇族中人,尤其是将做帝王的人,哪一个都是口蜜腹剑之人。拉拢用兵之人以巩固其权势,亲近名士以巩固其声望,素来是上位者惯用的法子。若圣上当真去了,太子难道真要颠覆圣上往昔旧旨,背上不孝之名?”
柳雁听后,已觉前景又黯淡起来,“所以……太子登基后,非但不会恢复女官制,甚至会打压得更厉害么?”
“对。”
“那薛洞主你回来做什么?”柳雁只觉他可恨,要知道,听见他要回来,女班无一人不觉有了盼头,可如今他却说阻力会更大,那只怕女班的姐姐们,又要过得无望了。
薛院士目光迥然,缓声,“为了不让皇权杀天下,为了不以学术杀天下。”
柳雁愣了愣,终于明白他回京的用意。再说不出……半句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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