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汴京皇宫,文德殿。
一名男子端坐在大殿正中,胡子稀疏,面容憔悴。细看之下,他眉眼颇为年轻,只是一副全无精神的样子,徒增了几分苍老。
他的脸色不好,这不仅体现在了精神上,还有他的表情。
双唇紧闭着,肌肉十分僵硬,眼睛灼灼地盯着前方,眉头下压,显是一副含怒之相。
在他所坐桌子的前方站着两名男子,低着头。他们知道,眼前这位至尊,本身脾气就很不好,现在又在盛怒之中,是以谁也不敢说话。
是的,这年轻男子,就是大宋的皇帝,登位已有三年的赵曙。
“怎么就这么难。”赵曙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台前两人才微微抬起头。
台前这两人都是雪鬓霜鬟,满脸皱纹,显然岁数都不小了。
“怎么就这么难!”赵曙的声音猛地提高,几乎是半吼着似的叫了出来。
“陛下,此事不可心急。”左首老者道,“百官都不同意,万万不可力压之,只可暂安之。”
“欧阳修,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什么暂安之!”右首老者道,“若不是你让陛下交此事由百官议,哪里有这么多事!”
原来,左首这老者,便是参知政事,枢密副使,后世鼎鼎大名的欧阳修。
“韩琦,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欧阳修道,“这事不交由百官议,若百官不服,可怎么办?”
“不服又如何?他们还敢辞官!”大宋首相,同中书门下,昭文馆大学士,韩琦,别过脸看了欧阳修一眼,道,“这事乃陛下家事,何故问外人!”
欧阳修似乎也心情不好,压低了声音,道:“李林甫当初对唐玄宗也是这么说的。”
“你!”韩琦眼睛一瞪,立即就要发火的样子。
“你们吵什么!”赵曙出声呵斥道。虽然皇帝比这二人都小了有快三十岁,但皇帝毕竟是皇帝。韩琦知道这位年轻而敏感的皇帝可不好伺候,只得恨恨地看了欧阳修一眼,欧阳修装作没看见。
“欧阳知政也是好意,”赵曙道,“你看百官那反应,要是真把这事先做成了,指不定他们闹出什么名堂!”
“谁是陛下的父亲,难道由他们来定么?”韩琦道,“这帮人也实在是太不知礼法!”
“韩琦,别忘了,在他们眼里,不知礼法的可是我们,”欧阳修道,“濮议之事,说小是家事,但群臣抓着这国统不放,硬生生说成是大事,你奈他们何?难道昭文相能压住他们悠悠之口吗?”
“你就会说这风凉话!”韩琦的声音又高起来了,“建议百官讨论的是你,把这闹剧持续了一年半的是你,现在在这里说漂亮话的也是你!欧阳修,你若是有本事,能不能把这事给解决了?”
欧阳修不答。
赵曙冷笑一声,道:“朕自登大宝,有太后听政在前,又有百官不从濮议在后,朕这皇帝可怎么当!在他们眼里,难道就没我这个皇帝吗?”
欧阳修见赵曙这话说出口,背后有些发凉,急忙道:“陛下,百官不是此意,只是……确然,从礼法上,他们有据可依。我等理亏在后。”
“礼法?”赵曙道,“礼法有让我连亲生父亲都不能认吗?寻常百姓,可有无故称父亲为大伯的?真是岂有此理!百姓做得,我做不得?”
“所以我说就不该问他们。”韩琦道,“陛下,百官如此跋扈不近情,于臣看来,应当给他们一个教训。”
“怎么,昭文相是想一个人当完所有的官吗?”欧阳修道。
“行了!”赵曙喝道,“你们两个人,就会自己吵!朕叫你们来,是让你们吵架的吗?”
“为君上分忧,本乃我臣子分内之事,”韩琦道,“只要陛下应允,中书省签字,我与几位执宰同意,这事就办了,何必如此啰嗦!”
赵曙低下了头,道:“欧阳知政也是执宰。”
“臣依旧认为,此事必须给百官使得百官信服,才可以行之,”欧阳修道,“陛下也说了,陛下至今亲政不过一年余,臣以为宜借此事收拢人心,使百官知陛下之德、陛下之孝,切不可鲁莽行事,恐适得其反,祸患无穷。”
“你少危言耸听了!”韩琦道。
“行了,”赵曙仰了仰头,道,“你们先回去吧。明天就先不上朝了。”
“陛下,这……”欧阳修有些急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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