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鸾轿慢慢的被抬起,再次踏上了回宫的路程。小小坐在轿中,隔着一层大红绸缎的垂帘,眸中带着雾气的望着前方那抹策马离去的银色身影。喜袍长袖下的素手紧紧成拳,闭上双眼,孤绝的情,她承受不起,也更不能再去想,自己是不是这个孤寂男子人生中的最后一缕可以照耀得见内心的阳光,因为一切都已经太晚。
其实,她曾经想过就那样伴随着这个如同清风、静如远山的男子一起漂泊天涯,毕竟那样的生活天不拘,地不羁,心头无喜也无悲。可是有时候人生的巧合就像真的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一样。
如果不是龙烨整整五年的锲而不舍,如果不是在那居住两年的林中被黑衣探卫发现行踪,如果不是在那个时候碰上大漠枭王楚安,如果不是孤绝用自己的生命换得她逃离北楚的掌控,如果,她出了山洞后去的不是汉河的军营……有时候,人生就只差一步,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变成今天的局面。
“娘娘,请您别动摇,否则属下只能提头去见皇上了……”跟随在轿旁的赤焰眉宇紧锁,刚才小小与孤绝见面的那一幕,让他心头不安,他不了解小小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但是从他的角度来看,孤绝的情深,或许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抗拒的诱惑,毕竟,是那样一个淡如青山,云淡云舒的男子。
小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眼底的疼痛已经被淡漠取代,她的身体随着轿身微摇,发髻上垂落的金钗流苏微微的摇晃,细密的长睫闪烁着清冷,轻道:“皇上派你来护送我入宫,不就是早就知道孤绝一定会来拦截么?如何,我所言所行,不合你们的心意么?”
“属下不敢,只是皇上的脾性,娘娘比属下明白”赤焰眉宇黜得更紧,眼底不禁弥漫出浓浓的不安。轿内这个女子实在过于聪慧,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瞒过她的双眼,如此…赤焰闭了闭双眸,低首沉声道:“娘娘,下月上吉之日,皇上已经写好请贴,请魏王赴宴,如果娘娘觉得不妥,属下可以……”
“不必”小小冷清的打断赤焰的话,眸光淡漠深沉,红唇轻抿,道:“等你们皇上压下朝廷百官的反对,真能请到魏王赴宴再说吧……”
赤焰一惊,不禁抬首望向身边那被狂风微微吹拂飘扬起来的鸾轿垂帘,帘内,那沉默淡然的女子轻闭双眸,如同一尊粉雕玉琢的精致美瓷,白皙如玉的肌肤在缓缓升起,透过纱帘的阳光下映衬着淡淡的薄红,竟似骄阳美艳,却也笼罩着一种冷冽气质。微微失神,赤焰心一沉,立刻别过眼,眉宇黜得更紧,薄唇仅仅的抿成了一条直线,却不再言语……
时至正午时,千名身着御林军铠甲的黑衣探卫护送着大红鸾轿浩浩荡荡的进入了‘玄武门’,那在阳光下煌煌闪耀的紫禁城金色琉璃瓦之上,回荡起了一阵响彻惊动的炮烛之声。满地皑皑厚厚积的白雪之上,顿时纷乱飘零的落下无数大红宣纸的破碎,金銮大殿外,早已恭候的数千名后宫各司的侍女齐齐叩拜,迎接新主。
大殿内,两名身着藏青色绣丹顶鹤图腾朝服,头呆钨砂高帽,两侧垂落灰褐色璎珞的内侍监见轿鸾经过,赶紧甩起手中的白色拂尘,匆匆小跑上前,跪拜在轿前叩首,道:“奴才内侍监王勃、张已,奉皇上谕旨,前来恭候皇妃娘娘鸾驾,请娘娘起驾‘鸾栖宫’……”,随即,二人起身,尖锐的高声唱道:“皇妃娘娘起驾东宫‘鸾栖殿’……”
随之,那站在每一处恭候的太监都重复高唱道:“皇妃娘娘起驾东宫‘鸾栖殿’……”
“皇妃娘娘起驾东宫‘鸾栖殿’……”
吱呀一声,后宫那朱红色缓缓开启,一名内侍监赶忙迎接出来,一卷殷红长毯簌簌的铺设在厚厚的白雪之上,三五名太监匆匆的推向前,在大门全开之时,簌簌的一直铺设到大门之前。门前,那顶赤红得耀眼的大红鸾轿缓缓落地,赤焰上前,恭敬的抬起手,委身弯膝,声音故意高亢唱道:“落轿,请皇妃娘娘,众嫔妃叩拜……”
“卑妾参见皇妃娘娘,贺娘娘大喜,愿祝娘娘千岁吉祥……”一道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如同这寒冬碧蓝天空中的喳喳鸟声,另人赏心悦目。一名宫女徐徐走来,轻轻撩开那绣着金凤缠龙图腾的大红垂帘,恭敬的道:“奴婢请娘娘下轿……”
此刻,那跪拜恭候在红毯上的众多嫔妃都屏息,更有不少人悄悄的抬首,在正午和煦温暖的阳光下,那一张张十四五岁,青春貌美,眸光清透。
只见那八抬大轿内,一名身着大红凤鸾长袍的女子伸出纤细若水葱的素手,缓缓的搭在赤焰的手臂上,一只元宝底鸳鸯含坠流苏金珠鞋从大红裙襦下抬起,踏在那殷红的地毯上,一道艳窈窕的身影走出,在灼灼的阳光下,鬓发如雾,面似芙蓉艳李,红唇微抿,眸光淡漠却又透着丝丝冷冽气息的女子走出。
众人都深吸了一口这寒冬十二月冰冷的空气,不禁个个都睁大了双眼,因为他们想象过这个皇妃,下个月上吉之日就将贵妃的女子必定姿色出众,妩媚妖娆,否则怎么能让皇上如此牵心,竟都不愿等到下月就急忙接进宫中。然,眼前这个女子却与他们所想得不一样,她的确姿容出色,但是那眼底淡淡流露的戾气与冷冽,竟与那张倾国倾城的面色丝毫不符。
小小眉眼淡静,只轻扫了一眼那跪拜在自己面前,身着各色华丽衣裳,如同百花争艳一般的年小的嫔妃们,在看到那一双双天真无邪的双眼时,先是微微一怔,但随即垂下眼睑,轻道:“免礼。”
“免礼……”一旁,内侍监立刻高声唱道。
那些嫔妃宫女听到内侍监那尖锐刺耳的声音时,先是一怔,但随即回神,忙忙的叩首匍匐,齐声道:“谢皇妃娘娘恩典……”,随后周遭一阵衣袍簌响。
小小抬起头,眸光淡漠的轻扫了一眼那些站在众多嫔妃身后,个个瞪大了双眼,错愕震惊凝视自己的那些‘乾清四所’和后宫各司的掌事及年老的麽麽们,红唇抿起了一抹轻柔的笑意。抬步,在赤焰的搀扶下,缓缓的向东宫那一处结满大红扎花,四处张贴赤红喜贴的宫殿走去。
‘鸾栖宫’前,十来名身着碧色宫衣的侍女并列而立,小小踏上那白玉石砌高堆的石阶,大红长袍披散拖延殷红的地毯之上,一双淡漠的眸望向那金碧辉煌,奢华明煌的大殿。
但第一眼映入眼中的却是满雕鸾凤缠龙图腾的白玉柱前,悬挂着八角仕女明瓦彩绘的宫灯下,那清早就更上了一身赤凤鸾袍,肩披明黄裘袍,乌发绾成朝凤髻,傲然凌风的带领着后宫几个排得上名号的世妇,端坐在‘鸾栖殿’大殿之上等候她的皇后。
而其身旁陪伴着正是病弱娇体的雯淑妃。
小小的红唇微微勾起,她早就料到皇后会出这么一招,眼底划过一丝阴沉,随即着温柔的浅笑踏进大殿,福身向那端坐在凤榻之上,一身明黄裘袍的女子轻道:“臣妾拜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千岁永颜……”
大殿中,皇后原本气焰嚣张,跋扈傲然,但在看到小小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时,与雯淑妃都怔住了,二人瞪大了双眼,捧在手中的暖炉几乎都拿不稳。
皇后惊骇的起身,戴着金护甲的手直直的指向小小,声音激动的道:“你……你是谁?”,说罢,倏地的起身,那明黄的裘袍系带都有些歪斜,发髻上的朝凤宝瓒金坠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雯淑妃也吓住了,娇弱的面色更显苍白,她捏着丝帕的手一颤,也跟着皇后起身,睇视着眼前这个姿容出色的女子,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怎么会这么相似?难道天底下,当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眼神气质都如出一辙的人么?
“回禀皇后娘娘,这…这是皇妃娘娘啊……。”内侍监一见皇后失态,心下大惊,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却立刻匆匆上前,恭敬的低首禀报。
宫中的人谁不知道这位皇妃是皇上心尖上的宝,为了让她尽快入宫,皇上甚至更改了谕旨,重下诏书,尚且不论这位新主以后究竟是否能长久侍君侧,但是现在这种形势下,是万万不能委屈了这位即将登上大鸾,贵为贵妃的主子。
皇妃?皇后听了这话直觉如五雷轰顶,六年前,李毓荣进宫待年之时就是皇妃,如今眼前这个与她相似得几乎如同孪生姐妹的女子竟然也是皇妃,素手颤了颤,皇后紧咬牙关,冷声道:“很好,很好,好一个皇妃,哼,本宫原来还以为是何方妖孽,竟能将皇上迷得失了心魂,原来只是小皇妃的影子啊,难怪皇上着急着要册封你为贵妃,急不可奈的接你进宫,本宫,也算是高估你了”
小小秀眉微挑,自然明白皇后话中的讽刺与嘲笑,她轻垂眼睑,佯装温柔乖顺的轻道:“皇后娘娘的意思,臣妾不明白,还请娘娘明示”
雯淑妃自小小进殿之后眼睛就一直都不曾离开过小小,她内心在震惊、诧异、错愕的多种情绪缠绕下,全身都微微的发颤,但在看到小小虽然气质与六年前的李毓蓉相似,但是却并非如表面那般冷冽锐利,心头不免也稍稍安下,不住的安慰自己,毕竟如李毓蓉那般的奇才女子世间少有,自己又何必如此紧张?
想着,雯淑妃放松下来,赶紧拦住皇后,轻笑道:“妹妹不要多心,皇后向来心急口快,只是初见妹妹,觉得相似于故人,所以才说笑来着”
皇后本想继续讽刺小小,但听得雯淑妃如此说,双眸微转,随即也立刻唤了一副笑颜,仪态万千的走上前,笑道:“淑妃说的是,本宫刚才只是见你乖巧生怜,又姿容出色,所以才感慨了两句,妹妹可别放在心上……。”
小小心头冷笑,但却形不于表,只是微福身,道:“臣妾受教了”
“哼……”皇后轻笑,扫了一眼小小,随即高昂起头,抿唇道:“见也见了,安也请了,那么本宫也就不打扰妹妹了,顺道,也给妹妹贺喜,但愿妹妹能为皇室继承香火,继嗣添脉,如此,也不枉本宫今日来这一趟”,说着,一甩袖,大步踏出了宫殿。
“恭送皇后娘娘千岁……”内侍监一见皇后离去,几乎没有捏了一把汗,赶紧的尖声高唱。
小小站在原地,并没回头,而是抬起细长的眼睫望向雯淑妃,眼底染上了淡淡的笑意。雯淑妃本也想说几句贺词,但在看到小小那双清透如水,但却又淡漠深沉的双眸时,不禁一怔,抬起的脚步也硬生生的僵住了。
轻柔一笑,小小缓缓上前,那大红喜袍上的鸾凤在正午的照射进来的阳光下映射着刺眼的璀璨光芒,让此刻背光的小小看起来光芒四射,绚丽得另人不敢直视。她走到雯淑妃身旁,浅浅笑道:“姐姐的身子还是如此娇弱,但却不知,韩太医是否还如以前那般关怀备至?”,小小的声音很轻,正好掌控在雯淑妃听得见的范围内。
雯淑妃蓦地睁眼睛,震骇的望向小小,却见小小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凝视她,那样神情、姿容甚至连语气都与曾经的李毓蓉一模一样。雯淑妃脚下一软,几乎踉跄,而小小却眼疾手快的将她搀扶住,声音带着关切的道:“哎呀,姐姐这是怎么了?来人,内侍监,快扶淑妃娘娘回宫,请‘太医院’韩大人加急诊脉……”
‘鸾栖宫’内顿时混乱起来,雯淑妃的侍女见状,几乎都吓得呆傻了,经小小这么一说,才个个回神冲上前。
赤焰见情况混乱,立刻命令内侍监备辇送雯月回宫,又呵斥在场众人不得在皇妃大喜之日宣扬杂闹,因而,在送小小回寝宫后,便已经平定,那些前来贺喜的嫔妃也纷纷散去。
但,皇妃貌似当年暴病薨驾的九岁小皇妃之事,却如同一阵呼啸的北风,瞬间刮过了整个帝都城,顿时间,那个曾经已经被人们遗忘了几乎六年的小皇妃与这个帝王刚取进宫的大皇妃顿时间就成了风口浪尖上的话题……
寝殿中,红绸销帐垂挂,大红喜字张贴,两根灼灼摇曳的龙凤红烛跳跃着火光,那诺大的凤牙大床上,茜红牡丹鸳鸯被褥折叠整齐,紫檀香案上袅袅升烟,一扇绣着岁寒三友的楠木雕花屏风透着一个娇小窈窕的单薄身影,大红锦袍垂落满地,精细的丝绸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她真的嫁作人妇了,小小抬眸望着这奢华堂皇的寝殿,张贴四处的喜字,说出什么此刻究竟是什么感受,但是心,却缓缓的软下来。
六年岁月,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两次作为人嫁,却是嫁给了同一个男人。
失笑,但眼里却升起了模糊视线的雾气。谁会想到,当初那个在总欲横流的上层社会,在无数男人身边周转,被喻为没人能得到的罗利,以引得所有富家公子追捧的陈小小,会在某一天报纸讽刺、嘲笑,几乎挖苦的死亡爆炸性新闻漫天飞舞的时候,竟会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这个曾经动乱的王朝中,成为皇帝的童养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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