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砚沉重目光的注视下, 罗翠微单手握起茶杯,将杯中已半凉的茶一饮而尽后, 眼中的震惊仍未能褪净。
“人都说你徐砚端和持重、进退有度, ‘交浅不便言深’的道理你不懂吗?”
徐砚无奈垂眸,低声一叹, 轻轻转动着掌心里的茶杯,“纵使你觉得与我谈不上什么交情, 可罗叔与我父亲毕竟几十年故交,按理, 我也可算……”
“打住啊,”罗翠微美眸大张, 轻轻拍了拍桌沿, “徐家伯伯与我父亲什么交情,那是他俩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少在我面前拿着鸡毛当令箭。”
她的音量并不大, 可娇辣辣的嗓音里却自带一份盛气凌人。
徐砚手上滞了滞, 举目朝她看去。
“我是招赘还是出嫁,是掌家主令或是拱手相让, 这都是我罗家的家事, 轮得上你一个姓徐的指手画脚?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年长我一岁,就很有资格教我做人了?”
罗翠微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若有必要, 她比谁都嚣张。
“徐二, 虽我只是暂代, 可毕竟是掌着京西罗家家主令的人,在正经场面上与你父亲都可平起平坐。你是打哪儿来的底气,咄咄逼人地对我‘谆谆教诲’?”
红唇扬起冷冷笑弧,水眸寒凉,不怒自威。
她没有脸红脖子粗地争辩驳斥,也没有大声武气地解释自证,只是轻描淡写地指出——
你徐砚,还只是徐家栽培的继任者之一;而我,是京中首富之家的实际掌事人。
论地位分量,你还不配与我相提并论,更不配指教我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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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罗翠微的刻意回避,徐砚与她已近十年没有正面打过交道。
直到此刻,徐砚才真正意识到,坐在他对面的罗翠微,早不是孩提时那个与他追逐打闹的小小姑娘了。
哪怕她于商事上并无惊才绝艳的成就,哪怕罗家眼下略显颓势,可罗家在她手中大致无恙地撑过了整整四年,没有像众人原本以为的那般就地倒下。
她是在罗淮命悬一线之际接下家主令,独自扛起“京中首富”大旗的罗家掌事人;而他,只是在父辈约束与栽培之下的徐家二公子。
如她所言,他比她年长的那一岁,完全不值一提。
认真捋下来,两人之间,她才是真正居高临下的那个。
“方才是我说话的方式欠妥了,对不住,”徐砚恳切致歉后,温声解释道,“可我是为你好。”
本着“凡事留一线”的准则,见对方服软,罗翠微也没再穷追猛打,神色稍缓。
“我连偌大的罗家都撑住了,自就有本事过好我这一生,要你操心?”罗翠微淡淡挑眉,冷笑轻哂,“即便我当真倒霉到眼瞎看错人,离了罗家又惨遭抛弃,只要你好生经营屏城那边的茶丝生意,我怎么也不至于一无所有。”
“什么意思?”徐砚品着她的言外之意,面色渐凝。
罗翠微抬了抬下巴,指向车厢门口的方向:“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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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这一队车马陆续进了半道上的官驿,由少府安排在此夜宿。
“小九,你和罗三妹妹先去认房吧。”
一下马车,徐砚打发自家小妹徐萦先进去。
罗翠贞神色惶惶地立在徐萦身旁,双手背在身后,十指绞成麻花。
她讪讪地拿征询的目光看向自家长姐。
罗翠微淡淡瞥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向驿馆大门对街的树下行去。
徐砚对罗翠贞安抚地笑笑,便也跟着罗翠微走了过去。
“小九,”罗翠贞转过身,由得徐萦牵着自己的手往驿馆里走,“我把我姐姐惹火了。”
嗓音颤颤,似有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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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自树梢枝叶间落在罗翠微肩头,似洒了她一身碎金。
“三年前你偷挪了家中货款,独自去团山脚下的屏城囤茶、丝;第一次盘货时没经验,被人骗了个血本无归,险些投了细沙江自尽;是团山司家的人施以援手,又替你另寻了货源,并用两百金作本添股,才让你及时补上亏空,还小赚了一笔,可对?”
罗翠微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直白得很。
徐砚神情丕变,冠玉般的面上再撑不住春风和暖的模样,乌黑眸底里有思绪起伏。
罗翠微从容又道,“这三年下来,屏城的这桩生意你也算做稳了,虽规模不大,却年年有盈利进账,还一直没被你家里人察觉,倒也有些本事。”
徐砚是徐家着力栽培的继任者,却不是唯一的人选。
而备选的那几名徐家子弟又并非扶不上墙的那种,这就让他必须有未雨绸缪之心。
屏城的这桩生意是他为自己留的后手,徐家没有一个人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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