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半月,府内诸事太平,惟独言茜绾自那日后便病倒了。言老太君探望过几回,见她始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心中生厌,遂不再去,只吩咐下人仔细照看;言素绾及杜氏等也差人问候过;江氏起先日日派人过问,被她耍脾气赶走后便不再管;洪姨娘却是一次都未去过。
这日,言莉绾带着乳娘汪氏及丫鬟巧心巧意过府看望她。一进屋,几人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向里一瞧,却见言茜绾披头散发,双目无神的呆坐在榻上。
言莉绾轻唤一声:“茜姐姐。”
言茜绾循声转头幽幽地望了她一眼,冷笑道:“怎么,连你也来看我的笑话?”
巧意拉着言莉绾道:“小姐你看,我就说会这样吧。你偏不听,何苦来讨人嫌。”
言茜绾闻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大喝道:“贱婢!本小姐再不济也轮不到你来奚落!信不信我现在就杖毙了你,看谁敢说一个‘不’字!”
巧意缩了缩肩膀,言莉绾挥挥手让她们都退下。
言茜绾见门被关上,房内只剩她们二人,嘲讽地道:“怎么,你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茜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想当初你在老祖宗身边是何等的风光,我们这些人是何等的羡慕嫉妒你。茜姐姐,你如今的举动实在不明智的很。让老祖宗厌弃,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言茜绾怒视她:“滚!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不料言莉绾竟不似往常那样怯懦,而是一脸泰然地走到她榻前坐下。
言茜绾错愕了须臾,复又讽刺道:“原来也是个披着羊皮的狼!乳娘说的没错,这深宅内院的,有几个人是简单的?往常倒是小看了你!只不知你的母亲,我的好大伯母还有你的素姐姐知道了会作何想法?”
言莉绾无谓地说:“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我始终都只是个庶女而已,威胁不了任何人。我不似茜姐姐你,凡事都想争一争,我懂得什么叫做认命。”
“哈,认命?!”言茜绾不屑地说,“也对,有那么蠢的一个姨娘,不认命也没办法。”
言莉绾笑笑:“姨娘若是不蠢,母亲怎么能容的下她?还让她生下胞兄和我?别忘了那可是言府主持中馈十余年的当家夫人,是有二子一女的敕命夫人。我母亲的性子你不会不清楚,可不是你们西府这般好说话的主。”
“所以你是来和我炫耀的吗?炫耀你有个胞兄,还有个姨娘,还能好好的在东府如鱼得水?”言茜绾阴着脸道。
言莉绾摇摇头:“炫耀?茜姐姐你误会了,我从未有过那种心思。本是一样的人,我又有什么资格来和你炫耀呢?再不济,你好歹有老祖宗疼过,众人捧过。我呢?我有什么?一个对我漠不关心的姨娘?还是一个当我不存在的胞兄?”
言茜绾凄然道:“那也总比我好!自病到现在,我姨娘半步也未踏入过。老祖宗?老祖宗只怕早就不要我了,呜呜……”
言莉绾掏出帕子递过去:“茜姐姐,莫哭了。茜姐姐,只要你振作起来,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只是……”
“只是什么?”言茜绾闻言忙擦着泪追问。
言莉绾停顿片刻,斟酌地说:“只是今后莫要再越过素姐姐,要以她为尊。其他的,你自可一如从前。”
言茜绾不忿道:“凭什么?!她母亲害死了我乳娘,还要我对她卑躬屈膝?我办不到!我宁愿像现在这样过一辈子!”
***言莉绾哂然一笑:“茜姐姐的确天真的很!现在这样的程度,茜姐姐以为就够了吗?你失去了乳娘,得罪了二夫人,得罪了母亲。若是连唯一能护着你的老祖宗也得罪了……茜姐姐,你知道等着你的是什么吗?不说别的,单是底下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们就够你受的了。说难听点,不受宠的庶女过得还不如一个体面的丫鬟!” ***
“你!”言茜绾愤怒地用手指着她。
不想言莉绾非但不惧还闲闲地问道:“茜姐姐,祖母为素姐姐挑选的丫鬟并教引嬷嬷半个月前到了。茜姐姐,你知道素姐姐的丫鬟叫什么名字吗?”
言茜绾别过头气冲冲地道:“她的丫鬟叫什么名字与我何干!”
言莉绾轻笑道:“茜姐姐不知道吧?那我告诉茜姐姐好了。素姐姐的四个丫鬟名唤如茉、如若、如茹、如蓁。茜姐姐你知道老祖宗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吗?”
见对方不语,言莉绾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喃喃:“因为素姐姐是言氏嫡宗唯一的女儿,是自出生起就注定高贵的存在,是我们这些人永远也无法比拟的对象!所以……”她盯着转过头来的人,一字一句地道,“‘莫,若,汝,珍’。”
言茜绾霎时如五雷轰顶般怔住了,嘴里只低低重复着那四个字。
***言莉绾怜悯地望了她一眼,继续道:“茜姐姐,其实有很多事老祖宗早就告诉我们了,只是那时你太过得意而忽略了。茜姐姐,你,我,还有菲妹妹,我们的名字都是老祖宗起的,惟独素姐姐的名字是老太爷起的。茜姐姐,我们三人的命运老祖宗早就定在名字里了啊!茜姐姐,我们和素姐姐的丫鬟们一样,都是草字头,是最不值钱却最有用的草,我们生来就是为素姐姐效劳的啊!茜姐姐,这就是我们的命!” ***
言茜绾如失了魂般双目呆滞。言莉绾静坐了片刻,平复下情绪,而后慢慢地起身向门口走去。
快到门口时,忽听背后传来艰涩地嗓音:“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言莉绾头也不回地道:“因为你是我们中最有希望可以自己选择的;因为就算是一株草,我也想被种到好的地方……”
话落,缓缓地打开门,一步一顿地离开,留给她一道萧索的背影……阳光撒进屋子,明明是一样的太阳,言茜绾却觉得此刻冰冷至极——乳娘,为何要留下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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