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夺眶而出,再也控制不住。
“和她有仇的是我,不是你。你爱的那个阿娇,不过是你以为的一个假象!”陈娇大声吼道,“你那么好,那么好……这样满手血腥的我,怎么可能有资格让你爱我?你知不知道,是我和吕后提议把戚夫人做成人彘的!”
因为戚夫人,刘邦鞭挞过身为吕后宫人的韩卿;因为戚夫人,韩卿曾经在雪地里跪过一天一夜,直到吕后将她带回建章宫。在赵王如意在戚夫人挑唆下想向刘盈下毒手的时候,韩卿告诉吕后,戚夫人最在意她的歌喉和舞姿,也是凭这些获得刘邦宠爱的,那么,让她最痛苦的就是把她最在乎的东西毁掉,会唱,那便让她再也唱不了歌;会舞,那便让她再也跳不了舞。
陈娇还记得自己看到被做成人彘的戚夫人时,从最终的惊慌失措,最终的落荒而逃。那是她第一次终于知道了后宫有多可怕。她正在渐渐变成她曾经最唾弃的那类人。她唯一可以相信的只有吕后,她要她杀的人,她便去杀;她要她做的事,她便去做。她也不记得,她的手上,直接、间接地害死了多少人。
她想要找回最开始的自己,哪怕要出手,但不伤及无辜。她不想做什么圣母,所以窦漪房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她都要向她讨回来,可无辜的人,她会放过。不仅仅因为她是陈娇,身份是窦漪房的外孙女,还因为她不想变成自己曾经最憎恶的那类人。
“非哥哥,”陈娇泪眼朦胧,“你爱的那个阿娇,她可以天真,可以快乐,可以骄纵,可以想着得一人心,白首不离,却不能像我一样,让复仇成为生活的唯一动力,喜怒哀乐都是为了它。”
刘非摇了摇头:“你错了。我爱的那个阿娇,就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一个。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我爱的那个人。她哭,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好她;她笑,是因为她过得开心。母亲曾经告诉过我,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心甘情愿地和别人分享自己爱的男人,后来,我渐渐明白,对男人来说,也是一样的。如果一个男人心里装了两个女人,那只可能是他一个都不爱。其实,我有几房姬妾,但我连碰她们一下都不想碰,让她们进王府,不过是为了堵人口舌罢了。阿娇,我做的一切,都是想要你开心。没有什么比让你开心,真正的开心更重要。我一直以为,当皇后是你想要的,可现在……”
“我爱你。”陈娇突然打断刘非。
“阿娇?”刘非的眼里写满了不敢相信和狂喜,“你……你刚刚说……”
“这是我第一次和你说这句话,也是最后一次。两世为人,非哥哥,你是唯一那个走进我心里的男人,但……你帮我,可以是为了舅舅,但不要为了我。”
窦漪房是陈娇的外祖母,又何尝不是刘非的祖母呢?陈娇和窦漪房有仇,但刘非……并没有。只除了刘启的死。父亲和君主的身份,让刘非为了他大义灭亲,这样……也说得过去了吧!
“父皇?”
“我是除了窦漪房之外,最后一个见到舅舅的人。舅舅……是被她气死的。还记得那张传位于梁王的伪诏吗?当时舅舅将真的遗诏给了我,我正要离开的时候,窦漪房来了,于是我躲在了床底下。舅舅的最后一口气,是不甘。他看到了窦漪房的那道伪诏,却无力阻止窦漪房在上面盖上玉玺,他……”
死不瞑目。
陈娇终是没有说出最后一个词。
刘启是被窦漪房气死的这件事,她一直压在心底,从未和人说过。她不和馆陶公主说,是不想馆陶公主心寒。比起和刘武的疏离,刘嫖和刘启姐弟两人关系甚是亲厚。窦漪房的偏心,她们纵然知道,怕是也难以想象她会为了小儿子,让另一个儿子连最后一口气都咽得不甘心。不和刘彻说,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只是把刘彻当成一个孩子,一个盟友。
刘非没有沉默很久,他只是稍作思索,就道:“为了你也好,为了父皇也好,明日早朝,我会戎装上殿。窦彭祖空有官位,但据我在长安这几日所知,他根本使唤不动御林军。我记得……卫青倒还算是个人才,如果他可用,你便让他和李陵带着御林军,一个守长乐宫,将窦漪房先软禁起来;另一个守未央宫,以防万一,。我手上的军权,足以让窦家的人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你明日请皇太后一起上朝,有她和我的支持,我想朝臣不敢再多说什么。但这只是一时的,我担心的是,窦家手上依然有兵权,如果我们没办法让他们……”
“我有办法。”陈娇看到刘非衣角,脸色微微尴尬,她的情绪已经恢复不少,理智也逐渐回笼。刘非这样出去,必定被人非议这衣角的秽物……她看到桌上的已经凉了的茶,将茶水泼在刘非的衣角,“你……还是先去换身衣服吧,我让人收拾一下这宣室殿。现在看天色也不早了,留在宫中用膳吧!”
刘非却摇头拒绝了阿娇的提议:“不了,天色已暗,只是方才我们说的问题,倒是要尽快想办法解决,否则终是大患。若你已经有了万全的主意,需要我帮忙就告诉我,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宫中只能靠你自己了,宫外万事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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