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时日转眼即逝,终于,终于挨到了五月十五!
只三更天,府里上下便忙开了,陈老爷总揽全局,宴请宾客的小厮、端茶递水的丫鬟、接礼还礼的管家……全然在他的掌控下有条不紊地置办着这场声势浩大的婚礼。兰儿更是激动地不曾合眼,早将凤冠霞帔、胭脂水粉之类的备好了,不时地向竹枝道声恭喜。然而,竹枝全无悦色,眼泡微肿,愁云密布,连牵强挤出的一抹笑容也僵硬得很。
兰儿将花钿、唇脂、傅粉、鹅黄、眉黛种种罗列在梳妆台前,喜气洋洋的媒婆陪同在旁絮叨着婚礼上需注意的礼节。然而,竹枝端坐于绣墩上,铜镜上映出她黯然的侧脸,双手握着水晶球安放在双膝上。兰儿上前为竹枝扑粉,劝说道:“小姐,今儿个你可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愁眉低压可逊色了。”竹枝牵牵嘴角,说道:“是吗?红颜易老,这皮囊与那朝开暮敛的木槿有何区别?”一旁的媒婆亦趋步上前说道:“小姐说的是哪里的话?这刘公子不仅家室好,人品好,和小姐你的八字更是老婆子从未见过的福德的上婚哟!”竹枝有些不耐烦,却也不好对一个外人发作,只得说道:“麻烦您先去家父那里通告声,就说半个时辰后我去请安!”如此才打发了媒婆。
屋里只剩竹枝和兰儿,竹枝伸出一只手将兰儿拉到身边坐下,莞尔一笑,道:“未想过自己于归之日来得这样快,仿佛一场梦。莫名地遇见刘明一,莫名地定了亲,莫名地即将出嫁……兰儿,我这一嫁,你且留家里,替我照顾父亲……”兰儿抢着说道:“小姐,老爷说了我是你的陪嫁丫鬟,得一起嫁过去的。”竹枝摇了摇头,娓娓道来:“我从来把你当姊妹看待,一会儿去给父亲请安便会征求他认了你做义女,此后,你我便以姊妹相称,留你在家照顾父亲亦是理所当然。况且,日后表哥考取功名回来,你两便门当户对了,岂不是两全其美?”兰儿当即跪地叩头,腮边泪落,啜泣道:“小姐,我不过是夫人捡回来的一条贱命,怎么当得起陈府的二小姐?只要你提出的我粉身碎骨也去做,这名分万万当不起。”竹枝起身搀扶起兰儿,抹了她的泪,浅笑道:“傻妹妹,再听我一次吧!”兰儿心下翻腾的是满满的内疚,一想到当初为一己之私而断送了竹枝的闺阁之日,实在承受不起竹枝的好!
屋外的锣鼓声响了起来,一阵比一阵喜庆,然竹枝听来却是哀乐。竹枝吩咐兰儿去库房取了自己孩提时代的摇椅来,兰儿应声去了。红楼内独剩竹枝一人,望着镜中的自己,忽觉这张脸十分陌生。木然呆坐了半响,竹枝拿起粉扑将玉簪粉匀与两颊;又从小格子抽屉中取出竹桃送的脂粉,脸颊上抹匀,继而显出淡淡的桃粉色;又将唇脂一点一点地涂于唇上,正是朱唇一点桃花殷啊;舍了鹅黄,只选了个浅色的眉黛,一笔一笔地勾勒出弯月眉。拆了先去兰儿梳的永结同心髻,简单地梳了个芙蓉归云髻,右边斜插一根合欢碧玉步摇簪,左边簪一朵白玉兰。临镜仔细地转过脸瞧了几眼,竹枝兀自地笑了,继而径自盖上龙凤呈祥大红盖头。
竹枝向父亲请过安,交代了认兰儿为义妹的事,陈老爷虽担忧竹枝独自过去无人照应,然而也不好在此时拒绝她的孝心,因而欣然答应了。兰儿敬了茶,行了大礼,喊了陈老爷做“义父”,竹枝做“义姐”便成了陈府的二小姐。五更天了,竹枝向陈老爷跪地作揖,盖头下哽咽道:“父亲,一叩头感谢您的养育之恩;二叩头感谢您的教诲之恩;三叩头希望您原谅女儿不能承欢膝下!”陈老爷忙命兰儿扶起竹枝,如鲠在喉,只道:“既然嫁为人妇,日后好好相夫教子,不必替为父担心。走吧,切不可误了吉时。”
陈府门口停了辆雕花纹龙画凤八抬大轿,轿身大红绸布挂起,前帘与垂帘皆是金线大喜字。陈老爷立在门前,竹枝一只手放在兰儿手心,由兰儿扶了碎步至轿前,临上轿,竹枝紧握了一下兰儿的手,窃窃私语道:“照顾好父亲!”说完俯身进轿。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奏着震天响的喜乐出发了,夹道看热闹的人们欢呼着,仿佛这是自己的婚礼一般。渐渐,望不见迎亲队伍最后面的那个高个儿,也听不见欢快的乐声,兰儿低声说道:“义父,回去吧,忙了一早上该吃些热汤才好。”陈老爷默默不语,仍张望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慢慢收回目光,进了屋。
喜气洋洋的轿内,大红色龙凤呈祥的盖头下,一张泪淋淋的脸,泪滚如线不能断,终染成胭脂泪,颗颗滴落于手背、水晶球上。霎时间,沾染胭脂泪的水晶球华光绽放,紧紧地吸住竹枝的双手,透过她的手心只将一股股连绵不断的强劲之气充溢进心脏。只听得竹枝高叫一声而绝,走在轿旁的媒婆似听得有声,悄悄半掀垂帘,竟看到竹枝倒坐于轿椅上,大红盖头掉落地上。媒婆惊得大嚷大叫停轿,慌忙走进轿内,伸出食指到竹枝鼻下探了探气息,失声呼叫道:“新娘子没了,新娘子没了……来人啊……”一时芙蓉镇中心的街衢沸腾起来,街谈巷议的皆是陈府小姐于归路上殁了。
慕容子旭此时正隐身躺在竹枝原居红楼的屋脊上,昨夜买醉才会一夜未走,被陈府上下连连哭声吵醒,细听来,却是竹枝殁了……顿时,心如刀绞,恍惚间险些跌落地面。随即转身消失于屋脊,瞬间,隐身出现在竹枝的红轿内,只一眼见她今日惊艳之美,动人心魄,闭眼俯身吻了竹枝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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