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淡笑道:“自然是有人记得的,皇上不就记得么?”
宣帝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旋即又变得懒散起来,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在宫灯的映照之下,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他的声音也极为温和,甚至是随意,却不知怎的,叫人听得心底发毛:“如此说起来,朕真该赏一赏那些记得的人,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的脸色僵了僵,很快不动声色的掩饰过去,她抬起袖子轻咳两声,柔声道:“皇上觉得好便是了。”
“皇上与皇后在说什么呢?看皇后笑得这么开心,不如也给臣妾说说。”瞧着帝后两人咬耳私语,形容亲密非常,一直没说话的荣妃开了腔。她说话的时候笑得柔美,发髻上斜飞的金步摇随着她的笑在眼前轻轻晃动,似明似暗的遮住一双美眸,让人不由想将她拉过来,拂开来一看娇颜。
帝后两人耳语,一般人都只看着,哪里敢插嘴?但荣妃是八皇子的母妃,这本来就让她高他人一等,加上自己深受宠爱,宣帝又喜欢她适时的使点小性子,瞧着帝后两人说的快差不多了,便挑起了话题。
宣帝笑道:“倒也没什么,只是突然说起了些往事,叫朕心有戚戚。”他的目光转向还跪在地上的甄榛身上,甄榛伏在地上,却依旧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宣帝眼中的笑意与……冷意,那冰冷的感觉仿佛一只滑腻的手扼住她的脖子,让她忍不住想颤抖起来。
宣帝对她有敌意。
是的,是一种深刻的敌意,这种敌意加诸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猎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入猎人的陷阱。
甚至,万劫不复。
她无法明白,为何宣帝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情绪?难道是皇后帮助她的事情败露了?还是因为她的一番言论打扰了他的兴致?
不,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不该是这样。
就在甄榛飞快思考的时候,首座上的皇帝再度开口了,他的话再度让在场之人哗然一片。
“既然钦天监说你的命格可以化解,那朕就给个恩典于你吧。你母亲已经是一品夫人,往上已经无品可封,这样吧,朕就赐谥号‘淑懿’于你母亲。”
简直是一声惊雷平地起!
遵照本朝礼制,诰命夫人的品级随丈夫官阶,故而韩氏身为丞相正妻,自然封做诰命一品夫人,也是封诰中最高地级别。
封诰并不难,但能有谥号的女子却少之又少,这无疑是等同于王侯公卿的待遇,而且王侯公卿的谥号都是由礼部草拟、请封的。眼下倒好,皇帝直接钦封谥号,虽然不合礼制,但是这里面的意义,却非比寻常。
才说了甄榛命格贵极,眼下又特赐母亲谥号,其中在暗示着什么,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未来的太子妃。
更深一步来说就是,谁娶了相府二小姐,谁就是太子。
皇后震动。
这样虽然暂时解决了甄榛的难题,但是也给她带来了更巨大的危机。
明面上说起来,未来的太子妃确实光耀无比,但是这势必会引起六皇子与八皇子的争抢,而在这争抢的过程中,倘若她给某一方带来巨大的危机,那么,她就极有可能被除掉!
假若最后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等贾氏发难时再作打算,毕竟贾氏不过是个妇人,比起皇帝的金口玉言,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可是,倘若今晚没做这么些事,皇上就不会这么做了么?
皇后无法确定,这个同床共枕二十余年的男人,他的心思,她自始自终都不曾了解过。只不过她知道,眼下多说只会让宣帝变本加厉,只得待今晚过后,再寻机会与甄榛详谈。
很快,皇后借口身体不适,先行离席了。
同时还跪在座下的甄榛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如果不是她心志坚韧,强令自己保持冷静,此刻只怕已经慌乱无神。
她所想到的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惹恼宣帝受到责罚,然后贾氏借此事打击她,甚至是相府也因此受到牵连,可是事情始终都会得到解决。
推辞,已然是不可能。皇上一言九鼎,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又岂会再收回去?可应下来,无疑也是一个大麻烦。
无功受禄,她不觉得这是宣帝的好意。
最为棘手的是,宣帝口中所称是这个恩典是给她的,但是真正得到封赏的,却是母亲韩氏,她只不过是从中得到好处。作为子女来说,尤其是父亲健在,她无权管制父母的事情。
思绪飞快旋转,甄榛望向了座上的父亲——
这个时候,最有发言权的,只有作为一家之主的甄仲秋。
便在这个时候,甄仲秋面无表情的站起身,跪在甄榛身边,“臣惶恐,皇上此举,于礼不合,还望皇上能收回成命。”
声音冷淡,不起一丝波澜,似此事不曾入他的心半点。
当即便有几人一起附和他,诸位阁老却只是摇头,今晚皇上又出新花样了。
宣帝无聊的一笑,眼神却犀利无比,直射向甄仲秋:“南阳府贪污案办得干净,丞相你算是立了大功一件,朕给点赏赐有何不妥?就这样了,他言勿要多说。”
“臣身在其职,当谋其位,这些都是分内之事。若说真正有功之人,当是刑部尚书,臣不过是挂名监督,算不上立功,无功不受禄,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刚才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甄仲秋依旧不领情,不卑不亢,铿锵有力的拒绝宣帝的封赏,在场之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丞相明显是在违抗圣命。
宣帝已经将缘由说明白,他却不领情,真不知是刚正不阿,还是因为不喜甄榛而不愿韩氏得到封赏,亦或者是不愿意掺和到两位皇子的储位之争中。
甄仲秋如此坚持,甄榛固然赞同,但眼下最在意此事成败的,莫过于贾氏,如果再提高韩氏的身份,那么她要动甄榛无疑会顾忌颇多,奈何她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说话的权力,只好在一旁干着急,祈祷宣帝收回方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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