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假期里,他从梁忱那里借过几次杂志,两个人就约在丁字路口的公园,有时推着自行车,一人买一根冰棍,一边吃,一边聊些书中的趣事。然后也不再多说什么,就这样互道再见。
开学后,两个人依旧像陌生人一样,见面时没有微笑和问候。放学路上,他和几个男生在一起;她和一群女生说说笑笑。他们的名字依旧挂在学年榜单的第一位和第二位。直到冬天上竞赛班,两个人又一同翘了课,依旧去了博物馆,看台湾蝴蝶展。出来时下了一场雪,所有汽车都龟速行进,公共汽车站满是翘首以待的人。梁忱说:“不如我们走回去吧。”他们踩着嘎吱嘎吱的积雪,莫靖则想起来,问:“你为什么总盯着窗户看?”
“霜花呀,总觉得是一条路,可以通到另一个世界里。”梁忱眨了眨眼睛,“或者是,特别遥远的地方。”
莫靖则笑,“难道是西伯利亚。”他想起了《国家地理》,想顺势问一句,是否有介绍北极的文章,但最终却没有说出来。
“那,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梁忱的问话打断了莫靖则的思绪。
“去火车站吧。”莫靖则低头看了看手表,“不知道还有没有回纽约的车票,大巴估计是停运了。实在不行,就在波士顿多住一晚。”
“赶回去有急事么?”
莫靖则摇了摇头。
“不如……一起过圣诞吧。”梁忱侧头,“不嫌弃的话,我家还有一间客房。”
3、两人搭乘出租来到查尔斯河的北岸。梁忱在一所高校下属的研究机构任职,就住在坎布里奇。风雪愈发大了,出门不远就有便利店,买了足够的食物,做好大雪封路的准备。冰箱里还有一包速冻饺子,两个人煮来吃了。将暖风开大,一人披了一条毯子,各自占了一张沙发,聊起这些年的经历。
莫靖则问:“后来你有去黄石么?”
“有呀,不过是和朋友一起。”
“se……”莫靖则一一念到,“这些都看到了?”
“哈,看到了啊。你也去过吧?”
莫靖则点头:“不过最初见到这些单词,是在你借给我的《国家地理》上。那年夏天我买了一本新的英汉大辞典,词汇量突飞猛进。”
“我也是,边查字典边看。”
莫靖则笑:“我一直觉得,你英语特别好,就和看中文书一样。”
“我那时候也刚初一呢,你太高看我了。我也得查着字典看,还想已经答应要借给你,一定得快点看完,还都得看懂。要不然聊起来会露怯。”
“我想得一样。给自己好大压力,平时上课都没这么用功。”
梁忱歪头看他,“其实,我一直觉得你特别厉害呢。”
“是因为,你本来认为,自己的成绩不会遇到竞争对手,是么?”
梁忱摇了摇头:“是因为觉得你特别酷,做什么都很轻松的样子。我最开始,觉得你,有点……高傲。”
“怎么这样说?”
“你走路都不看别人的。在学校里,你都没有和我打过招呼。”
莫靖则失笑:“在学校里,你也没有和我打过招呼啊。”
“那,我是女生嘛……”梁忱说着,也笑起来,“哎呀,就怕别人问我,你怎么认识莫靖则的?”
莫靖则点头,“我也是。”
“不过,我从不觉得咱们俩陌生。在榜单上名字总是挨着,想不看到,都不容易。”
莫靖则想起一桩旧事:“我曾经以为,‘梁忱’是个男生。”他说起领诵的那个男生。
梁忱有些惊讶:“你说林帆,那个小胖子?喂,你是觉得,女生拿了第一,你很没有面子么?”
莫靖则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心服口服。我只是不甘心被一个看起来‘书呆子’一样的人超过,但是对你,我真心佩服。在我心里,你才是高傲的那个,不屑于和我打招呼。”
“真是冤枉。”梁忱大呼,“我看过你的试卷,还看到你参加运动会,真的有些……惺惺相惜。我很想认识你,小孩子嘛,就是有一种,找到同类的感觉吧。可是别说在学校里,骑车路上看到,你也不会和我说句话呀。”
“也想过,年纪小,腼腆么。”莫靖则笑,“有一次看到你,好像是车坏了,我本来想停下来问你需不需要帮忙,结果你的车又好了。”
“你分明没有停下来,没减速,就从我身边骑过去了。我要是不跟上,上学就迟到了。你知道么,我每天都掐着点,同一个时间出门。”梁忱撇撇嘴,含笑瞥了他一眼,“我的车才没有坏。”
在记忆深处,还有多少,是他们彼此所不知道的?
“如果那天没有一起去博物馆,我们是不是也不会有机会说话呢?”梁忱问。
“也许吧。”莫靖则想了想,“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可以问问我,为什么要看着玻璃发呆呀。”
莫靖则回想片刻,“我后来不是问了?”
“那都过了一年了。”
“我当时就想,这个女生,真奇怪……但是……”
“但你又不是爱打听的人。所以说,我一直觉得你很酷么。”梁忱挑了挑眉毛,“如果你真的话特别多,就不是我心目中的莫靖则了。”
“我本来想问问你,有没有哪一期杂志上,有介绍北极的文章。”莫靖则说,“但又怕你觉得,‘这个男生,怎么贪得无厌啊,又来麻烦我。’”
“怎么会?”梁忱说,“我当时多有诚意去结交你?我问你要不要去博物馆,还说会带杂志给你。”
“你没问我要不要去博物馆。”莫靖则摇头,“你就告诉我,报纸上说,那里有恐龙化石。”
“这也是一种邀请啊。”梁忱叹气,“你看,说了这么多,有一次是你主动问候我么?”
莫靖则无话可说。
“不过,你竟然都记得。”梁忱语气欣慰,“都快二十年了呢。”
“你也是,都记得呢。”莫靖则也无比宽慰,原来,记得那些细微往事的,不只是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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