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四娘的神情突然变得很是轻松,似乎早就在盼着他死了:“你我相识一场,也是缘份。不如我陪你说说话,送你一程罢。”
她说起了上京路上的见闻,特别提起了利州,郑国夫人的出生地。后世更名为广元,以女帝故里闻名。那真是山青水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不然能出女帝这样的人物?依山傍水的地方,女子大多美貌……
说到这里,突然想到,若不是这般美貌,郑国夫人也许便没这遭遇。或者改嫁,或者就守着一双儿女,日子虽然清苦平淡,却不用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更不至短命。至今肯定仍好好地活着,跟所有慈祥的老祖母一样,儿孙绕膝、承欢膝下,享受着寻常百姓的天伦之乐。
若不是这般美貌,魏国夫人或许已为人妻--名正言顺,名媒正娶的妻,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更或者已为人母,添了一男半女……
她久久地望着武敏之的脸,虽然他已不成人形,但俊美无双的轮廓还在。武后她还没亲眼见过,不过史书中都说是美的。既是郑国夫人的妹子魏国夫人的姨母,基因摆在那里,准定不差,不然也进不了宫,身为先帝才人,还引起了当时的太子的注意。
这一家子都美,可这美貌,给武后带来了好运,却并未给郑国夫人与魏国夫人带来一样的好远,反而让她们丧了命,还在史书上留下了不光彩的一笔。
这美貌,在武敏之心中,应该不值得骄傲,反而更可能是一根刺吧?
春四娘心里有些堵。
她打住了话头,转而细细地说了些川渝两地的景致,末了感叹起了这江山温柔如画,有什么不能放下?
突然想起武敏之既与杨炯有交往,想来也是咸酸文人,又闲闲地吟了几首自己在路上所作的诗作——救人要紧,老李老杜请多包涵。
只可惜武敏之没什么名气,不然,若有他的诗作,想必更能直达他的内心,如杨炯般认自己作知音,后面的事儿也许就好办了。
又说起了自己的身世,孤儿院里的孩子,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大多身有残疾,象她这样四肢健全且耳聪目明的,仅她一人。卑微如斯,可是大家都努力活着,不敢轻言放弃。
为什么呢?生命可贵,也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姓氏。
春四娘不懂武敏之对赐姓的看法,只以衣锦还乡、落叶归根来推论,大约还是希望给自己原本的姓氏带来荣光的。
若武敏之现在死了,不但贺兰家族的这一支灭绝了,大约也应该是以武家后人的身份落葬吧,真不介意?
春四娘虽然说得平淡,怜及自身,心里却很是辛酸。
她还好,一直有乔之仪陪在她的身边。
“一直”两个字,让她一怔。
仔细想想,的确是“一直”。似乎从记事起,乔之仪就陪着她了。
关于乔之仪的记忆,似乎……更早过了武如日。
武如日的记忆,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似乎……不太清楚了?
她偏着头想了又想,越想越糊涂。
她突然有些疑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可此时重任在身,兼情况紧急,却也没时间细想。
定定神,武敏之的诵经声似乎急促了些,仔细一听,似乎又没什么变化。
许是自己幻听了吧。
春四娘突然没耐性了。
纵然她有耐性,武敏之这油尽灯枯的身子,只怕也等不得。
好说不听,那就速战速决,来点狠的吧。
武敏之的诵经声一顿,身子跟着一晃,看样子是撑不住了。
春四娘冷眼看着他,眼看他就要倒在地上了,又睁开了眼睛,坐直身子,还整了整衣襟。
看得出来,他在努力保持自己身为国公应该有的仪态。
“你何必呢?”春四娘抄起双手,国公也懒得喊了,很同情地道,“想躺就躺着吧。其实国公也好,乞丐也好,不管生前什么身份,一旦死了,都不过是一具尸体。对一具尸体来说,是象狗一样躺着,还是象人一样坐着,真没什么区别。”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虽然我没死过,没什么经验,但也知道,躺着死,肯定比坐着死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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