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成长的垫脚石,大多都是痛苦与折磨。——摘自《中州列国志-楚王传》
不知何时,灯光已经灭了,四下一片漆黑,只有女人的眼睛仍然亮着,一闪一闪,明亮如星。
“你的脸?”
楚舞不敢与她对视,他蹲在地上,抱着肩膀,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寒冷便在这个时候袭来,让他瑟瑟发抖。
“没吓着你吧?”
女人的声音很柔弱,她抚着自己的脸,在那一层薄薄的黑布下面有一道骇目惊心的凸痕,因为黑布的遮掩,看不清楚它的真实模样,但是那狰狞而恶心的尾部却爬在眼角,刺得楚舞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为什么要伤害你?”
“他是魔鬼,魔鬼不都是这样么,没有人能猜得透他的喜怒,自然也就没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小舞,你所做的一切,他都知道,他在羞辱你,激怒你,等你自投罗网。”
楚舞沉默,拳头抵在泥土里,越陷越深。
女人把脸上的黑布往上扯了扯,又把头发捋下来,把那可怖的伤痕彻底遮住,然后戴上破损的斗笠,把灯笼点亮,提着它缓缓起身,像幽灵一样飘走。
“小舞,好好保重,哪怕他是无恶不作的魔鬼,可是这个世上仍然有他畏惧的东西,那便是时间。”
女人走了。
院子里又回归了冷寂,死一般的冷寂。
楚舞站起身来,看着漆黑的天空,自嘲的笑了笑,他相信这个女人,当他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候,它一如既往的清澈,倒映着他的样子,使他清醒,让他震惊,也是因此,他没有变成魔鬼占有她。但是,他的选择不是她能左右的。
这是一场游戏,魔鬼的游戏,既然是魔鬼的游戏,那就用不着去猜测魔鬼的想法,只需要按照魔鬼的规则去做出选择。
“我是楚舞,每个人活着都有目的,我不知道我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而现在,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他死在床上,他必须得死在我的剑下,在我的剑下哀嚎。”
楚舞换了一身衣裳,再次坐在了廊上。
静静的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武士长从前院走来,独自一人。
“人呢,为什么没来?”楚舞问道。
武士长恭敬的把那把小剑放在楚舞的面前,没有说话。楚舞把剑拽进手里,狠戾从眼里一闪而过。
“他不用来,因为我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听见这个声音,楚舞眼睛霍地一亮,猛然起身,举目向院外看去,漆黑的世界里,年老的守陵人一手提着气死风灯,一手柱着根树枝向他走来。
“三叔!”楚舞从廊上奔下来,朝着守陵人深深一揖。
“小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他?”
守陵人直直的看着楚舞,那目光像钉子一样,直往人心里钻。
楚舞愣了一愣。
老人轻蔑的笑了一笑:“为了大楚的天下?还是为了一个女人?嗯,或者说,为了三个女人?”
楚舞看着这个行将就木的守陵人,老人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就像是沆洼不平的老树一样,若不是那双时而闪烁着锐利的眼睛,他与一个普通的老人别无二致,可是楚舞却不敢看轻他,也不敢轻易的回答他的话,因为只有楚舞知道,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老人的力量是多么的强大,他像是一只守着尸体的秃鹫,等待了数十年,积压了数十年,就为了决死一扑。
老人提着灯笼,等待着。
过了很久,楚舞实在想不出如何去答复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要他痛苦的死去,如此而已。”
说完这句话,四下里的空气为之一紧,再也没有半点声音,就连风声都静止了,守陵人手里的灯笼有气无力的闪了两下,突然就灭了。
整个院子里漆黑如死。
楚舞与守陵人对视,俩人的目光像是锋利无比的剑,正在激烈的对撞。过了一会,守陵人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
“哈哈哈哈……”
笑声是那么的疯狂,却又痛快无比,每一个听见它的人都情不自禁的感到热血沸腾,楚舞也不例外,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倒底是答对了还是答错了。
“啪!”
粗大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楚舞的肩上,那力量非常巨大,使得楚舞忍不住的颤了颤,而此时,守陵人的眼睛像是太阳一般,散发着炽烈的光和热,就听他道:“果然是火凤的后裔,哪有什么天下,哪有什么仇怨,只有卑微的蝼蚁才会为自己的所为寻找借口,从而又死在那借口里。”
守陵人拉着楚舞的手,向廊上走去,俩人对坐在案前。武士长想要点灯,守陵人挥手制住了,就在那黑暗里,守陵人直视着楚舞的眼睛,冷冷的说着。
“三十年前,我之所以会输给他,那是因为我还是个人,是人便会有弱点,会忌惮,会顾前思后,最终,就会失去一切。小舞,我已经六十七岁了,活够了,也看透了许多事情,他激怒你,羞辱你,说明他正在害怕,在恐惧。我不知道他的下一步会怎么走,会不会直接杀了你,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他死。三天后,他会去西山围猎,之后便是称王。不过,他没有称王的机会了,西山就是他坟墓,他将再也睁不开那双眼睛!而你,就是大楚之君!”
说完,守陵人朝着楚舞沉沉一拜,然后捡起那截树枝,提着那熄灭的灯笼,颤颤危危的向院外走去。
“三叔,你为什么要帮我?”就在这时,楚舞突然问道。
守陵人肩头颤了一下,然后佝偻着背,拄着树枝往前走,边走边道:“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他杀了我的父亲,我想他死,如此而已。”
老人去了,楚舞孤零零的坐在廊上,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寒冷。他在那无边无际的寒冷中站起身来,扭着头向宫城的方向看去,可是这个角度是根本看不到宫城的,然而,他却看得那么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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