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雍默然,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墨家子弟,讨厌血腥与杀戮,向望和平与安乐,然而,杀戮与和平就像黑白两面,既是互相对立又互相存在,或许只有血腥的杀戮才能衬托出和平的可贵,也或许,只有杀戮才能带来和平。
这是一种悲哀还是一种本性?
殷老先生陷入了沉思。
蒯无垢和姬烈都选择性的遗忘了他,俩人走到箭垛口,朝着城墙外看去,敌人的大旗在风乱滚,大群大群的士兵正在推着高达五丈的墙梯,沉闷的吆喝声远远的传了过来。冲撞车辗过血淋淋的土地,轮子被尸体卡住了,几名士兵手忙脚乱的把尸体扯出来,抬到草堆里。一群秃鹫低低的盘旋在尸体堆的上方,活人太多了,它们不敢下来。
“真正的仁慈是尽快的结束这场战争。”
看见这犹如地狱般的场景,蒯无垢眯起了眼睛,脸上的肌肉在一下一下的跳动。
姬烈紧皱着眉头,这些年,他见惯了血腥,终年与血与火为伴,在陇山,在冰河之源,在旬日要塞,甚至是在回风镇,他的双手都沾满了血腥,当敌人拿着剑对着他时,他会毫不犹豫的把手中的剑插入对方的喉咙里,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无情的人,若是真的无情,他就不会觉得烦燥。是的,烦燥,他现在极其烦燥,紧紧的咬着牙邦,眼角开始充血,自从在旬日要塞被狼毒箭射中之后,每当他激动的无以复加的时候,眼睛都会一点一点的变成血红色。
蒯无垢看着他眼中的血色逐渐的扩散,摇了摇头:“你是一个奇怪的人,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看清楚。蝎子关上的主将是个酒囊饭袋,而且还贪生怕死,他有八个姬妾,每个都是娇滴滴的小美人。”
在这战火纷飞的城头上,蒯无垢却突然说起别人的姬妾来,这是一件极其怪异的事情,可是姬烈却听得很认真,并且若有所思。
蒯无垢续道:“这样的人是不会拖着敌人一起下地狱的,唯一的解释,城墙下的统帅根本就不是那个饭桶,而是另有其人。”
“会是谁?”姬烈的眼睛越来越红。
蒯无垢举起酒壶,抿了一口,想了一阵,眼睛突地亮起来:“悍不畏死的人必然有悍不畏死的理由,而真正的悍不畏死是身处绝望的边缘。陈侯率着举国兵力位于清风关外,正在被诸侯联军夹击,他应该算是一个,但是鞭长莫及。”
“到底是谁?”蒯无垢一再的卖关子,姬烈已经很不耐烦了,他打过很多场仗,比这危险的比比皆是,然而,却没有一场战争像是现在,举目皆敌。
看着姬烈已经完全变红的眼睛,蒯无垢不敢再慢条斯理的说下去了,他敢肯定,如果再不说出个所以然,姬烈一定会把他拧起来,然后狠狠的掼在地上,他不是姬烈的家臣,姬烈用不着对他客气,于是,为了保护屁股,他只得急急地说道:“为了应对诸侯联军,陈侯调集了陈国所有的兵力,除了蝎子关与另一个地方,所以,你才会看到这漫山遍野的农夫拿着石锤来砸开你的甲胄。”
姬烈捏了捏拳头,他是真的想一把将蒯无垢提起来,不过却不是掼在地上,而是直接扔到城墙下面去。
戴着手甲的拳头被姬烈捏得喀啦喀啦响。
蒯无垢道:“一个宋国人。”
“宋国人?”
“准确的说是宋国的逃兵,那个家伙长得很丑,只有一只眼睛,整张脸烂得分不清鼻子和嘴巴,说话的声音极其难听,他带着千余残兵来到陈国,乞求陈侯给他一条生路,让他去齐国。依我看,这厮肯定是在宋国得罪了宋伯约,想逃到齐国去做雇佣军。你知道,齐国的军力是由……”
蒯无垢喋喋不休的说着,他的那张嘴巴可以把死人说成活的,也可以把女人说成男的,舌绽莲花,天花乱坠一点也不过分。然而现在,他却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听见了姬烈的声音,那是一种从骨子里吼出来的声音,黯沉而沙哑,又像是拿着一柄铁剑正在来来回回的刮着背脊骨。
“他是谁?”姬烈的眼睛红得发光。
蒯无垢不敢再耽搁,答道:“鱼罗夫。”
“鱼罗夫,果然是鱼罗夫。”
在听到‘鱼罗夫’三个字的时候,姬烈的眼睛蓦地一黯,满目的红光竟然齐齐一收,回复了纯粹的黑色,那两团漆黑里没有任何一点的光线,就像是两个深深的漩涡。让人一眼看过去,会觉得浑身毛骨悚然。
“你认识他?”蒯无垢问道,他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姬烈。
“诛邪!”
姬烈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朝着天上呼啸了一声。正在追逐着秃鹫群的大火鸟听见了声音,从头顶上一扎而下,稳稳当当的落在城墙上,巨大的翅膀扇起了一阵强烈的旋风,把蒯无垢扇得东倒西歪。
“嘿,你要去哪?我还没有告诉你,这个鱼罗夫为什么会来……”
“等我回来再说。”
姬烈骑上了大火鸟,手里提着那柄沉重的铁枪。蒯无垢抓着箭垛口,仰头大叫:“你是去送死吗?”
“死的人不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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