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啪”地一下把书合上,拉着余有丁去了角落。他的声音有些急切,拉着余有丁衣袖的手指节泛白,低声喝问:“丙仲怎得将此书带进内阁里来?!”他警惕地朝四周看看,内阁中的大小官员都在专心办事,并没有特别注意他们,“你我皆为文忠公提拔进来的。高拱是何人?他与文忠公的纠葛,你我心知肚明。何苦要这般落井下石!”
余有丁面有沉色,“汝默也看过此书了?”
“如今街巷书肆大都有售卖此书,便是我不曾看,”申时行咬着牙,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旁的人也会看。我……略有耳闻,此书所载之事。”
余有丁沉默了许久,他朝张四维那处看了看,见里头没有什么动静,拉着申时行出了门。
二人在一处隐蔽角落站定,余有丁道:“我自承了文忠公的情,可如今朝上到底变了。子维现乃首辅,你我又如何能拿细胳膊去掰那粗腿。”他一改人前的混沌模样,目露精光,拍了拍申时行的胸,意味深长地道,“汝默,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可莫要行差步错。”
申时行压下心口怒火,质问道:“这就是你对文忠公的报答?!”
余有丁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旋即坚定道:“我亦有老父老母,妻儿侄孙,虽可不顾忌自己,却到底要为着他们谋划几分。本朝首辅历来的下场你是熟知的,我不想牵扯进去。汝默,我读圣贤书,却成不了圣人。”
申时行深吸了一口气,再将胸中的郁闷尽数吐出。他瞥了眼余有丁手里的《病榻遗言》,轻蔑地道:“这里头写了什么,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但丙仲可想知道,高拱被逐之时的情景?当日,我是在场的。”
因为身在现场,所以是非曲直心中自有明辨。
余有丁却笑道:“当日真假重要吗?”他把书在手心里轻轻拍了拍,“如今重要的,是这个,而非实情。”
申时行咬牙看着转身而去的余有丁,他知道余有丁接下来会将这书交由内廷,放在当今圣上的案头。
而那些已纷纷被罢免的官员,不过是这整件事的开始。腥风血雨,尚未到来。
申时行慢慢地走回内阁,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辛。
要忍住,万不可轻举妄动。一步步从徐家熬到及第归宗,由翰林撑到入阁,哪样不是靠着忍字。
当年文贞公不也是靠着忍字,才将奸相严嵩给扳倒的吗?
回到文渊阁,申时行抽过张纸,舔了舔墨汁,在纸上久久未能落笔。浓黑的墨汁在狼毫笔尖汇聚,最终滴落在白纸上。
申时行看着那滴渐渐干了的墨汁,有些发怔。他将纸丢进火盆,看着火舌迫不及待地将纸吞没。
“识时务者为俊杰”,余有丁的这句话在申时行的脑海中不断地回荡着。他定了定心神,复又抽过一张纸,这次却是心无旁骛地顺畅落笔。
写罢,申时行揉了揉手腕,将纸上的墨迹吹干,叠成一叠,去了武英殿见张四维。
张四维看着申时行拿过来的这叠纸,眯着眼睛很是满意地摸了摸两撇胡子,“汝默写得不错。文忠公的考成法虽好,但有不少不妥之处,确该废止。”他将那叠纸小心地摆在桌上,“等会儿面见圣上,我就交予圣上裁夺。”
申时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有劳子维。”
内阁处各人的心思暂且按下不提,且说郑梦境前几日因听闻冯保收监急得上火。偏因嘴上的那一圈燎泡,令她见不得朱翊钧。待消下去一些,郑梦境细细地上了脂粉,对着镜子照了好几遍,确定再看不见后,便叫人抬了步辇过来。
刘带金忙劝道:“娘娘如今身子重,太医前日来还说要安神静养着。这是上哪儿去?”
郑梦境斜了她一眼,“我若一直这么静养,怕是明儿等皇儿生下来之后,陛下就不认得我是谁了。”
刘带金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要去乾清宫。但她还是不支持郑梦境出门,苦口婆心道:“陛下将娘娘视作手中明珠,哪里就会忘了娘娘?前些时候不还下了旨晋娘娘做了德妃?还怜惜娘娘身子重,让生产后才行大典。这还不够将娘娘放在心里?”刘带金只差没跪下来磕头了,“我的好娘娘,您就听奴婢一句话,在咱们翊坤宫里好生养着。若是娘娘记挂陛下,奴婢这就亲去一趟乾清宫,同史宾说一声儿。”
史宾已从都知监调去了司礼监,如今也是在乾清宫当差,日日得见朱翊钧。只为了避嫌,不再同原先那般跑翊坤宫跑得那么勤了。
“史宾有什么用?”郑梦境叹道,“在陛下的心里,不仅你们,连同我,都是奴才。”
一番话堵住了刘带金的嘴。这道理宫里的人都懂,但从来没人敢像郑梦境这样说出来。
郑梦境扶着肚子,一手伸向刘带金让她搀着自己,“走吧。”
因郑梦境怀着孕,刘带金一路都提心吊胆的,让抬轿的请轿长务必走得慢一些,稳一些。郑梦境自被诊出喜脉后,日日拘在翊坤宫,此时也就当作是放风,并不催促。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