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不慎早产的消息飞快地传到了两宫太后的耳中。
李太后当下就遣人去趟坤宁宫,让王喜姐别不顾病体前往翊坤宫,另又派人去景阳宫叫王淑蓉前去。
一番安排下来再动身,李太后就到的有些晚了。
陈太后所居的仁寿宫比慈宁宫要远得多,但她一得到消息后,立马就唤来肩舆,赶着过来。她到时,翊坤宫上下正忙作一团,醉酒的朱翊钧已被抬进内殿,郑梦境叫都人们送进了产房。因是早产,本以为还早的稳婆还没挑好,现下也不知道去请谁来接生。太医倒是有人领了牌子去叫,却还没来。
按说郑梦境已有过一次生产,翊坤宫早有经验。但这次不同上次,乃是朱翊钧不慎将人推倒而引起的。宫人们心里慌得不行,怕事了之后被宫里主子们拿来发泄而丢了命。心里一怕,就是平日最冷静的刘带金都开始语无伦次,拿不定主意,乃至见了陈太后竟连行礼都忘了。
陈太后在宫里当摆设惯了,并不拘这些,当下也没责怪她。不过她到底是曾为裕王妃,也是嫡后,掌管宫务不在话下。有了她在,翊坤宫才有了主心骨,一声令下,立即便有人去做事。
陈太后见翊坤宫开始井井有条,不由暗中点头。还算是调教有方。现下唯一值得担心的,便是郑梦境能否平安。
她甚至已经对皇嗣能够平安诞下不抱任何希望。
早产最伤母身。妇人生产借不了旁力,仅能靠自己。若己身提不上一口气,不仅孩子会闷死在腹中,便是自己也会血流不止,气竭身亡。
陈太后对郑梦境的感观很不错。这是宫里为数不少的,不跟红顶白之人。她二人在王淑蓉生产前关系并不深,但经那一次后,郑梦境晨昏定省从未落下,哪怕大腹便便,在生朱轩姝的前一天还顶着风雨前往仁寿宫探望着凉的自己。吓得陈太后差点病情加重,却也更觉得郑梦境心意难得。
陈太后这次赶着过来,就是怕李太后先行而至,对太医说保小不保大。她不比诞育皇上和潞王的李太后风光,手中并无甚权力,二人多年面上貌合,也不过是因陈太后的退让。此事她不欲明着相争,为日后惹来麻烦。
但人,却是要救的。
陈太后到底在宫中多年,自有一套法子。先下手为强,便是其中之一。她以自己对李太后的了解,知晓她必会安排一番后才到翊坤宫,是以提前赶了来。
李太后到了之后,见陈太后诸事安排妥当,心下有些不喜,觉得自己被越过去了。多年以她意见为主已是习惯成自然,一朝改了,便浑身不自在。
“是我来晚了,幸好有姐姐在,将事儿都安排妥当。”李太后笑吟吟地过来,王淑蓉在一旁搀着她。
陈太后听出话中的机锋,并不硬碰硬地对上,只当自己没明白。“事急从权,我担心德妃有恙,是以稍作安排。”
李太后点点头,看着陈太后退居一旁,在侧首坐下,心中满意了。她扬声问道:“张宏何在?!”
张宏立于一旁,闻言几步站了出来,弓着身子听慈圣太后娘娘的训。
李太后对张宏非常不满,无比怀念昔日冯保还在的日子。冯保与张宏不同,他自进了裕王府后便紧紧抱着李太后的大腿,入宫之后举凡朱翊钧有任何异举,皆会禀告。张宏是派了人前去说明,但说了个囫囵,并未细表究竟发生何事。
对李太后而言,这种无法掌握全局的感觉非常难受。
“陛下呢?究竟发生了何事?你速速说来。”李太后并不坐下,立在廊下居高临下地盯着张宏,试图以威势压得张宏不得不说实话。
张宏并未受此影响,将事情据实以报,只不过把缘由往李德嫔御花园邀朱翊钧饮酒上面推了推。
李太后闻言大怒,当即进里殿去找朱翊钧。见穿着明黄色常服的长子正醉醺醺地睡着,当下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去拿醒酒汤来,给哀家灌下去!”
夫人彭金花立即便领命,叫了翊坤宫不当事的小太监带自己去小厨房,亲自煮醒酒汤。
李太后粗喘了几口气,把心定了一定。料理完亲儿后,便将方才扔到角落里的李德嫔给拎了出来。
“德嫔有违贤淑之道,禁足一月。”
“诺。”张宏领了命,当下叫人上李德嫔那儿去关宫门。
诸事料理妥当,就等郑梦境生产了。
与陈太后不同,李太后虽然也担心郑梦境,却是心思更多地放在了皇嗣的身上。她倒不甚担心郑梦境所生的会是皇子还是皇女,哪怕事后朱翊钧心怀愧疚而晋封皇贵妃,王淑蓉所出的朱常洛还是占着个长字。只要王喜姐生不出嫡子,立嫡立长一句话就能压死郑梦境。
朱翊钧被灌下了两大碗醒酒汤,一阵干呕之后彻底清醒过来。他整理好仪容,去外头见了两宫太后。
李太后脸上的冷颜与陈太后眉间的忧虑,令朱翊钧想起自己酒醉之时的放浪形骸来。
李太后扫了一眼儿子,不冷不热地道:“皇上酒醒了?”
朱翊钧赶忙跪下请罪,“是皇儿的错。”
李太后把头撇向一边,冷哼一声。陈太后温言道:“皇上知错便好,日后万不能再多饮酒了。误事。”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李太后,又把目光投向产房,“德妃尚不知如何。此次你真是犯下了大错。”
朱翊钧的冷汗从脊背处生出,一股冷风似是透过衣袍吹过。他心中无比地痛恨起御花园中对李德嫔心软的自己。他不是个蠢人,此时已是醒过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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