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鲤是个做事极认真的人。补了张位的缺后, 他连着几日睡在宫中, 花了几日的功夫把所有的政务都理清。阁中文吏也跟着他打转, 面上不敢说什么, 私下却叫苦不迭。
比起这位新次辅, 还是只做表面文章的沈一贯更得人心一些。
来向自己抱怨的人多了,沈一贯就觉得自己必须出个面,同这个还不清楚现下朝堂形式的新同僚好好谈一谈了。
不想沈一贯去见了沈鲤,还未坐下喝口茶,就被沈鲤给赶出来了。
沈鲤这几日虽一直忙于公务, 但同时也耳听八方, 关注着阁中几位同僚的动向,借此摸清他们的性格。其中最看不惯的就是沈一贯。
“肩吾若是得了空, 不妨帮着陛下去处理言官的上疏。这几日江浙言官上疏弹劾除籍之事越发多了,你与他们向来关系融洽, 不如与他们晓以利害,歇了这心思。”沈鲤说完这番话,就朝门口指了指,示意沈一贯可以出去了。
沈一贯被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气得不行,当即拂袖而去。他可是收了河南三王不少银子, 怎么能轻易就此罢手。
更别提那些言官的上疏,还是自己授意的。
这个沈鲤, 真真是不可理喻!他也不看看,朝中多少人是受了那三王的托请,更何况宗亲除籍之事确是于稳定国朝有碍。拿人钱财, □□,又能确实地做好事儿,这又什么不对?!
沈一贯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抓起桌上的茶大灌一口。他面目狰狞的模样透过门的缝隙,落在外头文吏的眼中,吓得赶紧跑开。
从来都颇爱面子的沈一贯,今日踢到了一块连火都化不开的铁板,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方才沈鲤说的话,越想越气。
沈鲤,有本事,你就别落在我手里!不然有你好看的!
沈鲤倒也不是故意挑衅,所谓阴阳怪气的语调,也纯属沈一贯自己脑补的。他觉得自己只是就事论事,入朝这几日,自己就没见沈一贯怎么做事儿过。
听说这一位,还是陛下钦点的。也许本来的想法,是和召自己入朝一样,希望可以稀释朝中的党争问题,不过现下看来,真是可惜了。
找了个豺狼。
沈鲤轻轻叹了口气,提起笔在卷宗上写下自己的意见。疲累了几日,他倒是颇想念周氏亲手做的饭菜,幸而今日要处理的公务都差不多了,正好回家一趟。
他一转念,心里又担心起来,也不知被中宫召进后宫的周氏怎么样了,会不会因未曾入宫而失了礼。
这可就是沈鲤想多了。此时身处翊坤宫的周氏,正和郑梦境谈笑风生。一个为子有心攀谈,一个为夫刻意奉承,来往之后,竟觉得彼此投了自己的胃口,倒有些一见如故的味道。
因秦良玉是午后才入宫,所以郑梦境特地留了周氏在宫里午膳。
周氏在宫外时,听说宫里头特别重规矩,本还担心与中宫一起用膳会压抑不住自己的脾性,忍不住想说话。没想到郑梦境根本不在意这些,带头边吃边说。
“周孺人说话风趣,讲起商丘风俗,听起来就别有趣味。”郑梦境指着桌上的一碗酸笋鸡,“给周孺人尝尝。”
周氏夹了一筷,吃起来酸爽可口,又带着鸡肉特有的鲜味,不由问道:“这道菜是如何做的?”学会了正好回去给老爷做来吃。
刘带金笑道:“这菜本非北边儿的,乃是贵黔的特色菜。御膳房新来的御厨是那边儿人,偶然一次思乡才做了这菜。法子倒也不难,只三黄鸡同酸笋。”
“同熬汤一般煮?”周氏喝了一口汤,胃口大开。这道菜口味有些重,不过倒是正对了自家老爷。
沈鲤年轻时候,就已家道中落,虽祖上皆有出仕之人,但大明朝的官吏薪俸极低,很难养活一大家子。自沈鲤的父亲之后,才稍稍好一些。原本穷的时候,家中买不起盐,待家境好些后,便特别喜欢吃些重口的东西。
周氏也道不好,但拗不过沈鲤。六十七的人了,半只脚踩进棺材里,还顾得上这许多做什么。何况沈鲤一生没有旁的爱好,只这点无伤大雅的小趣味,周氏也随着他去了。
只重口吃多了对身子有碍,所以挖空了心思想法子,好能两者兼顾。这道菜用料简单易得,却是可以尝试看看。
郑梦境见她喜欢,便道:“回头周孺人回府的时候,让御厨跟着去一趟,教会了沈阁老家的厨娘再回来。”
“那奴家就却之不恭了。”周氏笑眯了眼。中宫娘娘真真是个好性儿,又体贴人,身为国母,对着自己都不用敬语。这般不恃宠而骄的性子,怪道能在宫中十六年,还受陛下的独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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