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漪兰殿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漫天晚霞如火如荼,映在琉璃瓦上似镀了一层耀目的光辉,流光溢彩。
东方溯默默站在宫门前,离上回来,已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了,千雪……一定在怪他,还有怀儿,应该又长大了一些。
“奴才去通知贵妃娘娘接驾。”孙兴话音未落,东方溯已是摇头道:“不必了,直接进去吧。”
刚踏进宫门,便听到一个稚嫩的欢笑声,东方溯一阵激动,予怀,这是予怀的声音。
进了宫门,果见一个小小的人儿正在院中撒欢奔跑,几名嬷嬷打扮的宫人在他后面一边追着,一边紧张地喊道:“殿下跑慢些,当心摔着。”
“咯咯咯!”予怀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跑得更快,嘴里不停地笑着,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小牙齿。
予怀跑得太快,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一头撞在东方溯身上,几名嬷嬷看到是东方溯,赶紧跪下行礼,“陛下圣安。”
东方溯没理会她们,蹲下身紧张地打量着予怀,“可有撞伤哪里,疼不疼?”
还不到两岁的予怀歪着小脑袋看他,晶莹漆黑的眼眸有些茫然与费解,似乎在想眼前的人是谁。
他陌生的眼神令东方溯心中一痛,强笑着道:“怎么,不认得父皇了?”
张进见状,赶紧道:“二殿下,您不是一直念叨着要见父皇吗?怎么真见着又不说话了?”
予怀看看他,又看看东方溯,终于想了起来,但还是有些陌生,怯怯地唤了声“父皇”。
“乖。”东方溯心酸地应着,予怀不满半岁,他就领兵出征,回来后,又因为种种原因,刻意冷落慕千雪,连带着对这个儿子也多有冷落,经常一个月才见一次,难怪他会不记得自己。
“父皇,你是来看我的吗?”
东方溯轻拍着他沾在衣上的泥土,微笑道:“对,来看你和你母妃。”
予怀皱一皱小脸,奶声奶气地道:“母妃病了。”
东方溯一惊,看向尚跪在地上的几个嬷嬷,“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嬷嬷低头道:“回陛下的话,这阵子天气乍暖还寒,娘娘有些受凉。”
“可有传太医看过?”
嬷嬷小声道:“娘娘不让传太医,说是小病,歇几日就好了。”
东方溯静默片刻,牵起予怀的小手,温言道:“走,一起看你母妃去。”
“嗯。”予怀应了一声,又献宝似地举起一直紧紧攥着的小拳头,“儿臣给母妃找了药,母妃吃下后传没事了。”
东方溯惊讶地道:“你找的药?是什么草药?”
予怀咧嘴一笑,小拳头稍稍松了一些,露出一个黑红色并且在不断蠕动的东西,孙兴凑得最近,突然看到这个,吓得连忙往后仰,慌声道:“这……这是什么?”
“蚯蚓啊。”予怀得意地道:“我自己从土里挖的,母妃吃了之后,病就能好了。”
他的话令东方溯哭笑不得,“谁告诉你蚯蚓能治病的?”
刚才说话那个嬷嬷小声道:“奴婢曾提过一个治风寒高热的偏方,就是风干后的蚯蚓,二殿下大概是听到了,所以趁着奴婢们不注意,来……来抓蚯蚓。”她惶恐地磕头道:“是奴婢多嘴,请陛下恕罪。”
东方溯摆一摆手,看向予怀,“你就是听了她的话,才跑出来抓蚯蚓的?”
“嗯,我要给母妃治病。”予怀扬着小小的下巴,一脸认真。
东方溯笑一笑,抚着那张与自己颇为相似的脸庞,温言道:“蚯蚓药名地龙,洗净晒干,再加黄酒炒熟之后,确有治疗内热咳喘的功效,但风寒之症,内因不一而同,万一用错了药,反而不好;再者,想要治病,除了地龙之外还需要加入许多辅药,否则……除了害你母妃恶心之外,别无用处。”
予怀只是两岁的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么许多,不过大概明白了其中意思,一脸失望地道:“那……那我白抓了?”
东方溯带他来到草丛边,“把它们放了吧。”
予怀想要松手又有些不舍得,皱着粉嘟嘟的小脸道:“那母妃的病怎么办?”
“你母妃的病,自然会有太医来看,对症下药方才能够好得快,你说是不是?”在东方溯的劝说下,予怀终于将好不容易抓到的两条蚯蚓放回了土中,洗净双手之后,随东方溯来到内殿。
慕千雪正半倚在床上与夏月说话,看到东方溯进来,一时愣在了那里,回过神后,连忙就要下地,东方溯三步并做两步,按住她的肩膀,“你身子不适,躺着就好。”
慕千雪轻轻应了一声,看向他的目光温柔明澈,“陛下怎么来了?”
东方溯借咳嗽掩饰了着脸上的不自在,“朕……朕今儿个空了一些,便过来看看,哪知一过来,就听怀儿说你病了。”说到这里,他按捺不住心里的担忧,埋怨道:“你也是,既是得病,便该立刻传太医来看,怎可这样拖着,万一拖成大病,可怎么办?到时候谁帮着皇后打理后宫,谁来照顾怀儿?你可知刚才怀儿跑去院子里挖蚯蚓,就因为他听嬷嬷说蚯蚓可治风寒之症。”
慕千雪既意外又感动,抚着怀里扭股糖一样的予怀,轻声道:“真是个傻孩子,母妃没事。”说着,她又轻笑道:“臣妾只是稍有些鼻塞咳嗽罢,哪有陛下说得这么严重,多喝些热水便没事了。”
“照你这么说,还要大夫什么用,一碗热水便能消百病度苦厄了。”东方溯瞪了她道:“小病不治,大病难医;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再说你生怀儿那会,没坐好月子,落了病根,更要比旁人仔细几分;今儿个朕若不是正好过来,你怕是准备就这么一直拖下去了。”
慕千雪怔怔望着他,良久,她露出蜿蜒似春水的笑意,“是臣妾不好,让陛下担心了。”
东方溯缓了神色,对孙兴道:“去传章院正过来。”V章节
五百六十一章和好如初
孙兴眸光微微一动,低头答应,在他离去后,慕千雪看了一眼供在青瓷瓶中的红白莲花,微笑道:“谢陛下赐莲。”
“朕……咳。”东方溯清一清嗓子,故做淡然地道:“朕见莲花开得不错,香气也好,便随口吩咐了一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张进在一旁听得想笑又不敢笑,明明在意得很,偏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真是难为了陛下。
夏月瞅见他神情有些古怪,随口问道:“张公公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张进赶紧敛了神色,对东方溯道:“陛下,莲子糕搁了这么久,怕是快凉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东方溯顿时想了起来,招手将予怀唤到身边,自食盒中取出御厨精心制作的莲子糕。
看到做成十二生肖模样的莲子糕,予怀哪里还移得开目光,捧在手里看了又看,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挑了一块老鼠模样的莲子糕咬下去,莲子的新鲜与爽滑令糕点入口即化。
予怀吃了一个意犹未尽,想要再拿,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小手停在半空中,过了许久,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定,端起整盘糕点递给东方溯,令后者诧异不已,“怎么了,不好吃吗?”
“好吃,是儿臣吃过最好吃的莲子糕。”予怀一本正经地答着。
他的回答令东方溯越发不解,“既是好吃,为何要还给父皇?”
予怀盯着糕点,依依不舍地道:“儿臣把最好吃最喜欢的东西给父皇,以后父皇多来看看儿臣还有母妃可好?”
东方溯万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大是震动,抚着予怀的脑袋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他迟迟不应,予怀急了起来,“要是这些不够,儿臣……儿臣还有藤球,还有……风筝,都给父皇。”
对于别人来说,这些东西并不贵重,甚至称不上值钱,可对于予怀来说,却是他的宝贝。
“够了够了。”东方溯将他小小的身子拥在怀中,慈爱地道:“父皇答应你,往后得空多来看看你。”
“还有母妃!”予怀用他稚嫩的声音纠正东方溯的话,令后者哭笑不得,“好好好,多来看看你与你母妃。”
在与东方溯拉钩之后,予怀跑到慕千雪身边,摸着她的脸颊小声道:“母妃,以后我们可以经常看到父皇了。”
“母妃听到了,听到了,乖。”慕千雪极力忍着漫上眼眸的泪光,对夏月道:“带殿下出去玩吧。”
在他们离去后,殿内静极无声,只有外面燕雀争鸣的声音;良久,东方溯低低道:“这一年多来,朕忽略了你们母子。”
他压抑自己的感情与思念,刻意冷落慕千雪,意图让她远离前朝之事,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做错,直至刚才……当一个孩子需要用自己最珍视爱惜的东西去换取与父亲相见的机会时,是多么的可怜。
慕千雪涩声道:“是臣妾犯错在先,陛下生气是应该的。”
“朕并非生气,也并非不想见你,只是……”东方溯沉沉叹了口气,他素来不擅言辞,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轻叹一声,握住慕千雪冰凉的手指,“你能否答应朕一件事。”
慕千雪望着他复杂纠葛的的目光,“陛下请说。”
“前朝的事,朕会处理;前往应天复仇之路,朕会替你铺就,你好生待在此处抚养你我的儿子,可好?”
慕千雪一向冰雪聪明,又怎会体会不出他的一片苦心,也终于明白,他为何冷落自己母子这么久,隐忍许久的泪水如烛泪一般,带着滚烫的热意一滴滴滑下脸庞,落在他的手背上,“好,臣妾答应!”
这日后,东方溯不再刻意回避自己的感情,经常会去漪兰殿,并在那里留宿,彤史上关于慕千雪记录也变得越来越多。
沉寂了一年多后,漪兰殿重新成为后宫的焦点,这个结果,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恼!
天气渐热,树上开始有了夏蝉踪迹,“知了”“知了”不停地叫着。
明瑟殿,梁氏正在偏殿用膳午膳,本就没什么胃口,外面如织的蝉声更是令她心烦意乱,重重将筷子一搁,恼声道:“去将那些蝉都给赶了,不许停在树上。”
待宫人急急忙忙离去后,赵平清也在,她重新捧了象牙镶玉筷子递到梁氏面前,“就是几只没脑子的夏蝉罢了,不值得昭仪动这么大的气。”
梁氏没好气地道:“本宫倒宁可这宫里头都是一群没脑子的夏蝉,省得心烦。”
赵平清微微一笑,“娘娘可是在烦恼漪兰殿那位?”
小聪子在一旁叹气道:“娘子有所不知,主子昨儿个去承德殿请安,陛下说国事繁忙,见也未见,结果晚上却却了漪兰殿。”
赵平清被赦出冷宫已经足足一年,但东方溯始终未复她位份,宫中众人一直以“娘子”呼之。
梁氏紧紧咬了银牙,俏脸被憎恨所覆盖,“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竟哄得陛下回心转意,实在可恨。”
赵平清挟了一片莲藕放到梁氏碗中,“君心藕中丝,虽断犹连牵。奴婢早与昭仪说过,陛下于她,一直都是藕断丝连,如今和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实无谓生气。”
她这话,令梁氏越发恼恨,忍不住道:“就没有办法断了这丝吗?”
“奴婢何曾不想,可惜……”赵平清叹息道:“昭仪只需想想,陛下为她做了多少事,便知这丝不是咱们能断的。”
梁氏咬得银牙发酸,心有不甘地道:“如此来说,咱们之前做的种种都白费了?”
“当然不是,只是需要时间。”说到这里,赵平清眼眸微眯,凉声道:“再说,虽然咱们断不了那丝,却可以……借刀。”
梁氏一惊,连忙道:“此话怎讲?”
赵平清在她耳边低低轻语,后者长眉紧蹙,迟疑地道:“那位待慕氏一向亲厚,这……这行得通吗?”
“无论如何亲厚,慕氏终是异族之人,那位不可能半点忧虑都没有,只是现在还不曾显露出来罢了,昭仪只需按着咱们之前商定的计划,一步步走着,定可等到那一日,而那时……就是咱们反击的机会。”V章节
五百六十二章利用
“一步步……”梁氏叹息一声,神情复杂地道:“究竟要走到何时才是个尽头。”
“后宫之路向来不易行,其实昭仪已经比旁人走快许多了,短短不足两年,就做到了九嫔之首的位置;昔年与您一道入宫的秀女,也就易氏因诞育皇长女有功,封了正四品容华,余者都还徘徊在五品六品之间呢,她们心里头不知有多羡慕昭仪。”
“羡慕?”梁氏涩涩一笑,“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本宫这个位置,根本就是父亲拿命换来的,每每思及此事,本宫心里头都难受得紧。”她接过宫女递来的汤碗出神,片刻,低低道:“本宫宁可什么都不要,只求父亲复生。”
“昭仪莫说这样的傻话。”赵平清合握住梁氏有些许颤抖的手,她的掌心很烫,是近乎灼热的感觉,“别说人不能死而复生,就算真的可以,难道您连三殿下也要舍弃吗?”
这句话令梁氏身子一颤,她不在乎身外荣华,但予瑾是她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肉,舍弃二字,她连想都不敢想。
赵平清看出她的心思,语气里带了难以察觉的蛊惑,“与其伤怀过去之事,不如好好保重自己,瞅准机会替梁候报仇雪恨,臣妾……会一直站在您身边,助您一臂之力。”
梁氏感动地道:“这一年多来,幸好有你在身边,否则本宫真不知这一路要怎么走过来,平清,谢谢你。”
赵平清笑言道:“娘娘这么说,可真是折煞臣妾了,要不是娘娘求来恩典,臣妾这会儿还在冷宫活受罪呢,所以真要谢也是臣妾谢娘娘才是”
“本宫虽助你出了冷宫,可这位份……陛下始终不肯松口。”梁氏叹气之余又有些忿忿不平地道:“定是漪兰殿那边从中阻挠。”
赵平清神色黯然地道:“毕竟是臣妾有错在先,复位一事……实在不敢妄想,与之相比,臣妾更希望……”
梁氏等了半晌不见她说下去,追问道:“希望什么?”
赵平清别过头,举袖抹一抹眼角,低低道:“没什么。”
梁氏蹙一蹙眉,看向眉目低垂的紫燕,“你来说,怎么一回事。”
赵平清闻言,连忙道:“真的没什么,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娘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梁氏不语,只是定定盯着紫燕,她看到赵平清使来的眼色,但还是忍不住道:“昭仪娘娘有所不知,自从二殿下去了长信殿之后,我家娘子一直日夜思念,常常半夜哭醒,哭得身子都差了。”
梁氏听得大为同情,“为何一直不与我说?”
“娘子怕您跟着难受,所以一直瞒着,还一再叮嘱奴婢们不许在您面前提二殿下的事情。”
梁氏又是怜惜又是难过,“你啊,既然有事,便该告诉本宫,本宫也好去与陛下说说这件事。”说着,她有些懊恼地道:“也怪本宫粗心,你不提就没往这方面想,母子连心,你又怎么会不想。”
“臣妾就是怕昭仪去求陛下,这才隐瞒至今。”赵平清拭了泪道:“陛下一直对父亲当年犯下的错耿耿于怀,恕臣妾出冷宫已是极致,再去求……只会连累了娘娘,这是臣妾万万不愿见到的。”
梁氏摇头道:“你啊,就是太替人着想,到最后委屈的是自己。”
赵平清含泪道:“臣妾自入宫庭以来,曾荣极一时,也曾卑微如泥土,可谓是看尽人间百态,只有昭仪待臣妾最好,若昭仪因臣妾而出事,臣妾纵万死也难赎其罪。”
梁氏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道:“不说这个了,先用膳吧,菜快凉了。”
午膳过后,又絮语了一阵子赵平清方才起身告辞,紫燕扶着她步出明瑟殿,走了一段路,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笼罩在明媚春光之中的华美宫殿,轻声道:“娘子,她真的会去求陛下吗?”
赵平清笑一笑,满面笃定地道:“她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吃软不吃硬,又自作聪明,所以……一定会去。”
紫燕想想也是,转而道:“陛下……会答应吗?”
“那就是她的事情了。”赵平清折了一枝开在途中的桃花枝,冷声道:“予恒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他夺回来。”
“是呢,大殿下渐渐懂事,这样一直跟着皇后,难免会与娘子生份。”说到这里,紫燕轻笑道:“说起来,也快有三年了,皇后肚子一直没动静呢,怕是再也生不出来了。”
“那不是很有趣吗?”赵平清幽幽盯着盛放如唇脂的桃花,“我倒要看看,她能熬到什么时候。”
到了含章殿,意外看到孙兴等在那里,瞧见她回来,孙兴迎上来笑眯眯地打了个千儿,“奴才给娘子道喜了。”
赵平清讶然道:“喜从何来?”
孙兴笑道:“陛下命奴才来传娘子过去,可不是大喜吗?”
“真的么?”真平清惊喜地问着,自打出了冷宫之后,东方溯从未召见过她,即便是她去承德殿请安,也从未许她入内相见,这一年多来,她见东方溯的次数屈指可数。
“奴才怎敢拿这事与娘子玩笑,千真万确;依奴才看,陛下十有八九是打算复您位份,要真是这样,那可是大喜了!”他眼睛本就小,这一笑起来顿时成了两条缝。
赵平清心底涌起阵阵狂喜,她等这一日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是要等到了吗?
“承公公吉言。”赵平清一边说着,一边朝紫燕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取出一叠银票塞到孙兴手里,低声道:“还请孙公公帮着多多美言。”
“一定一定。”孙兴满面笑容,这赵娘子出手可真是阔绰,看这银票,少说也有几百两,不像漪兰殿那一位,每次去传旨,顶多就赏个几十两,真是小气。
说起来,赵家虽说被革了爵位,这生意却是半点没受影响,反而做得越发好了。这回要真是被自己说中,赵娘子复了妃位,好处必然少不了。V章节
五百六十三章空欢喜
这般想着,孙兴越发殷勤,一路恭敬地将赵平清引到承德殿,当绣鞋踩在光洁如墨玉的金砖上时,赵平清还有些不敢置信,但那道明黄身影真真切切就在自己眼前,没有半分虚幻。
赵平清压抑着心底的狂喜,敛衣向高坐于御案后的东方溯端然行礼,她极力将每一个动作都做到完美,以求给东方溯留下一个好印象,“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东方溯搁下朱笔,薄唇微微一挑,勾勒出一道浅淡的弧度,“来了?”
“是。”赵平清低着头,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平身。”东方溯端详她片刻,想一想道:“朕记得上次见你,是在明瑟殿。”
“是。”赵平清恭敬地道:“两个月前梁昭仪诞下三殿下之时,奴婢也在明瑟殿,侥幸得见圣颜。”
东方溯笑一笑,合起一本刚刚批阅完的奏折,“朕知道你与昭仪很是亲近。”
赵平清摸不准他这么说的用意,小心翼翼地道:“昭仪心善,对奴婢处处照拂,奴婢感激不尽。”
东方溯徐徐抚过蓝绫封面的奏折,漠然道:“昭仪心善,那你呢?平清。”
赵平清眼皮豁地一跳,“奴婢愚笨,不明白陛下之意。”
东方溯起身来到她身边,经过博山炉时,细白的沉香烟雾被撞散,化做无形,没入空气之中,令整个承德殿弥漫着清郁宁和的香气。东方溯不喜用龙涎香,嫌它香气太重,故而承德殿一惯只焚沉香。
他盯着低眉静立的赵平清,淡淡道:“你可知当初,朕为何答应昭仪,释你出冷宫?”
赵平清仔细斟酌着言语道:“想是陛下仁慈,故而许臣妾一条生路。”
“仁慈?”东方溯玩味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眸子倏然散发出鹰隼般的锐利,一把钳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字地道:“你差点害死千雪,要不是看在予恒还有昭仪的份上,朕早就杀了你!”
赵平清满面惊恐,她一心以为东方溯特意召见,是想复她位份,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场面。旁边的孙兴也是傻了眼,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平清逼出几滴泪水,哽咽道:“陛下至今还不相信奴婢?”
“把你的眼泪收回去。”东方溯厌恶地喝斥着,“朕若不曾恢复记忆,还会信你几分,可现在……朕一个字都不信!”
在他的逼视下,赵平清有一种寒毛倒竖的恐惧,冷汗一层又一层地冒着,连鼻尖也沁了出来,她忍着下颌的疼痛颤声道:“陛下想……杀我?”
“朕若要杀你,一道口喻即可,根本不用如此麻烦。”东方溯冷冷松开手,不过片刻,赵平清光洁的下颌已是出现两个殷红的指印,可见力道之大。
东方溯冷声道:“往后少去明瑟殿,明白吗?”
赵平清心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恐惧,难道……东方溯早就看穿了她接受梁氏的用意,可若是这样,他为何从未阻止?
东方溯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目光冷漠地道:“朕自问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所以许多事情,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朕也不会妇人之仁,让你踏出冷宫,已经是最大的退让,平清……你是聪明人,所以管好你的贪欲,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孙兴越听越是心惊,这一句句听下来,这位主子竟是对赵娘子起了杀心,只是还没到非杀不可的地步罢了。
他有心帮赵平清说几句,又怕一开口,将自己也搭进去,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唉,怎么会突然这样,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
想到这里,孙兴忽地心中一动,目光不着痕迹地漫过垂手站在一旁的张进,究竟是真的没有征兆,还是有些事情张进知道,而他不知道。
说起来,他们二人虽同是在东方溯跟前侍候的,但后者更倚重张进几分,很多要紧的事情都是交待张进去做,他更多的是做一些端茶递水,侍衣侍食的琐事。
那厢,东方溯的话还在继续,“这个话朕只说一次,你若记不住,那就怪不得朕了,明白吗?”
赵平清纵是再痛恨不甘,又哪敢当着东方溯说一个不字,万般无奈地道:“奴婢明白,多谢陛下垂怜。”
“还有。”东方溯冷冷看着她,“皇后将恒儿照顾的很好,恒儿也视她若生母,你若真疼惜恒儿,往后就不要再去长信殿了。”
这句话落在赵平清耳中,犹如五雷轰顶,满面悲痛地道:“奴婢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不敢奢求恒儿能回到奴婢身边,只想偶尔看他一眼,为他缝制几件衣裳,以解思念之苦,难道……连这也不行吗?”
这一年多来,东方溯虽不见她,倒也未阻止她去长信殿见予恒,在梁氏的帮助下,一个月能够见到予恒一次。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究竟是真的思念还是别有用意,你心里清楚,予恒是朕的长子,朕不希望他长大后与你一个德行。”
孙兴小声道:“陛下息怒,奴才看赵娘子这一两年来,吃斋念佛已是改了许多,陛下不如……再给赵娘子一个机会。”
东方溯冷冷盯着他,盯得孙兴毛骨悚然,心里一阵后悔,无奈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
在这样令人心惊胆战的沉寂中,东方溯缓缓道:“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帮着她说话?”
一听这话,孙兴顿时跪了下来,慌声道:“陛下这话可是冤死奴才了,奴才一门心思侍候陛下,哪里敢收别人的好处,奴才就是见赵娘子可怜,所以帮着说了一句,请陛下明察。”
“是不是可怜朕心里一清二楚,至于你,好好跟张进学着,别以为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东方溯扫过满头冷汗的孙兴,目光重新落在赵平清身上,不带一丝感情地道:“记牢朕的话,退下吧。”
看到连孙兴也被责骂在内,赵平清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无法改变,含泪退出了承德殿。V章节
五百六十四章赵家之财
此时已时至傍晚,斜阳如血,染红了天际,照在人脸上,明丽得有些恐怖,几乎是一回到含章殿,赵平清便跌坐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最后还是紫燕领着两个宫人,将颤抖不止的她抬到了椅中。
紫燕将一盏宁神茶递到嘴唇发白的赵平清手中,“娘子喝口茶定定神吧。”
赵平清艰涩地转动眼珠,落在茶汤上,茶汤微晃,映出一张苍白如鬼的脸庞,渐渐的,那张脸庞变得狰狞怨毒,“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绝不会!”
她一门心思以为可以复位,结果却是这样,让她怎么甘心!
“奴婢知道娘子不甘,可陛下已经把话说到那份上了,连孙公公也没办法帮腔,继续下去只会……”
赵平清倏地转过头来,“只会什么?害人害己吗?你若这么害怕,我现在就去告诉内务府,将你遣出宫去”
紫燕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娘子想到哪里去了,奴婢是担心娘子,依着陛下今日的态度,一旦您有所违背,怕是真会赐死。”
赵平清转脸望着承德殿的方向,脸上弥漫着渗人的冷笑,“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可倒好,往死里逼我,半点情份也不念。”
紫燕叹了口气,“在陛下心里,除了漪兰殿那位,也就对梁昭仪还念点情份,每每想起,都让人心寒得紧。”
“他不仁我不义。”赵平清紧紧攥着双手,咬牙切齿地道:“瞧着吧,我赵平清绝不会止步于此;东方溯,你越是在意什么,我就越要你失去什么!”
这件事几经周折,转到了慕千雪的耳中,她舀了一勺辗碎的杏仁添到鹦鹉架子上的食糟里,淡淡道:“陛下到底还是念及大殿下,对她容了几分情。”
夏月轻抚着正在低头啄食的一对牡丹鹦鹉,冷笑道:“她可不会领情,这会儿指不定怎么埋怨陛下呢,要奴婢说,就该三尺白绫,一了百了。”
“哪有这么容易。”慕千雪沉沉道:“赵父当年捐尽家财,挣了不小的名声,小元子上回出宫,还听人议论这件事;在咱们看来,赵平清固然该死,可在不知就里的世人看来,却并非如此;一旦陛下赐死,难免落得一个刻薄昔日功臣的名声。赵平清这步棋,着实走得不错,在数年之后,还能保她一条性命,连本宫也佩服。”
夏月不以为然地道:“落了就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纵观历朝历代,有哪位君主能够一点骂名也不落。”
“你啊。”慕千雪摇头道:“少则半年,多则一年,陛下定会与西楚开战,一旦背负了刻薄之名,势必会影响士气。”
夏月陡然一惊,“开战?”
“不错。”慕千雪望着在春光中青翠欲滴的绿树徐徐道:“陛下虽从未说出口,但本宫去承德殿时,曾见过一份关于兵力布置,粮草筹备的奏折,东凌虽有小乱,但有九王与他底下的将士在,足以应对,无需朝廷另行出兵,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陛下要对其余三国动兵,而三国之中,陛下最可能选择的,就是西楚。所以,此时此刻,陛下最需要的是一个‘稳’字,哪怕是一丁点问题,都有可能坏了全盘计划。”
“原来如此。”夏月恍然大悟,“真是想不到,陛下一番雄心壮志,竟是便宜了赵氏,真真是让人不甘。”
“叽叽!叽叽叽!”一只燕子从远处飞来,停在筑在檐下的巢边,几只乳燕早已张大了尖尖的嘴巴,迫切等着母亲喂食。
一条尚在蠕动的青虫被那几只乳燕争抢而食,随即意犹未尽的鸣叫着,母燕蹭一蹭它们小小的脑袋,再次振翅飞离,继续寻找食物哺育它的孩子。
慕千雪望着那几只翘首等待母燕归来的乳燕,叹息道:“陛下饶她不死,还有另一重考虑,无论她怎样不堪,终归是大殿下生母,将来大殿下长大,知道生母死在自己父皇手里,你说他会是怎样的难过。”
听到这话,夏月也是一阵叹息,“幸好有皇后娘娘视若己出,否则大殿下真真是可怜。”她迟疑良久,终是道:“奴婢明白陛下的种种顾虑,但奴婢始终觉得,容赵氏活着,是一个祸害,主子……”
慕千雪抬手打断她的话,“本宫明白你的意思,有些人有些事,确实该做个了断了。”
说话间,小元子快步走来,朝慕千雪打了个千儿道:“奴才照着娘娘的话去打听了,都说赵佶做的是茶叶买卖。”
慕千雪扬一扬广袖,唇角扬起一缕讥色,“本宫还是头一回听说,茶叶买卖能赚那么多银子,真是开了眼界。”
赵佶被废为庶人后,一直在做他的茶叶生意,这两年生意越做越大,除了金陵城之外,江南、两广、四川等地都有他的店铺,虽还称不上富甲一方,但也是财源滚滚,靠一个茶叶生意能做到他这个份上的,可谓是绝无仅有。
赵佶在生意场上春风得意的同时,也让慕千雪对他起了疑心,派小元子暗中调查。
“奴才也觉得奇怪,可无论怎么打听,也无论如何查探,都只有茶叶买卖,奴才甚至去了他那几家铺子,都没什么异常。”说着,小元子取出几包茶叶递过去,“这是奴才分别从那几家铺子里买来的茶叶,娘娘请过目。”
慕千雪一一看过去,几包茶叶分别是龙井、碧罗春、君山银针,品质虽不能与各地进贡的相提并论,却也是上等货色,价钱应该不便宜,小元子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这几种是各家铺子里卖得最好的,经常都卖光。”
“卖光?”夏月诧异地道:“什么时候茶叶变得如此好卖了?”
“我也觉着奇怪,这几种茶叶价格可都不便宜,偏偏就是有那么多人买,跟抢似的,我还特意问了几个来买的人,都说这茶叶特别能提神,喝了之后神清气爽,连力气都能大上几分,所以再贵也愿意买。”
这次别说夏月,连慕千雪也惊讶得很,“竟有这样的事情?”
小元子点头道:“奴才问那店里的伙计,他们起初不肯说,后来透了口风,说这些茶叶都是请高僧加持过的,所以有此神效。”
夏月好奇地道:“哪家高僧这么利害?”
小元子摊一摊手,“这个就不清楚了,我也不好问得太多。”V章节
五百六十五章以身试茶
慕千雪将茶叶递给夏月,“去各沏一杯茶来。”
“是。”夏月倒也细心,除了小元子拿回来的那三种茶叶之外,另外自茶房中取了同样的茶叶冲泡,一共端了六盏上来,盏盖一开,立时茶香袅袅,满室氤氲,细长的茶叶在碧绿滚烫的茶水中渐渐舒展。
小元子仔细看了一番,摇头道:“不就是一样的茶叶吗,怎么偏偏就他们铺子里卖得特别能够提神呢。”
夏月摇头道:“依我看,多半是买去的人以前没怎么喝过好茶,所以觉得特别能够提神。”
慕千雪没有接他们的话,端起两盏碧螺春分别抿了一口,除了赵家铺里买来的那盏稍稍有些涩之外,并无其他,随后品茗的龙井与君山银针也是如此。
待她放下最后一盏茶,夏月好奇地问道:“主子感觉如何?”
慕千雪拭一拭唇边的水渍,蹙眉道:“本宫尝不出来。”
“看样子真是以讹传讹。”夏月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将茶水端下去倒了,却被慕千雪拦住,后者犹豫片刻,在端起其中一盏徐徐饮尽。
夏月惊讶地道:“主子您这是做什么?”
慕千雪搁下茶盏,凉声道:“究竟是以讹传讹还是真有古怪,试过便知道了。”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都说春困秋乏,往日里,每到掌灯时分,慕千雪都会生出几分困倦,可这日竟是一点困意也没有,整个人精神异常,忙东忙西,且半点不觉得累,一直到四更时分,方才有了几分倦意。
夏月神色凝重地道:“看来这茶叶果然古怪得紧,难怪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小元子拧眉道:“难不成还真有高僧加持?”
慕千雪纤指拨一拨摊在帕子上的茶叶,冷声道:“只怕加持是假,添了东西才是真。”微一停顿,她道:“今夜当值的是哪位太医?”
小元子想一想,躬身道:“回主子的话,应该是杜太医。”
夏月疑惑地道:“杜太医是哪位,我怎么没印象?”
“杜太医是一个月前才进的太医院,才二十几岁,但这医术却高明得紧,上回打扫处的小纪子胳膊脱臼,没法干活,求到太医院,就是杜太医给接的;那个时候,我正好也在,就那么一拉一推,哎,好了,一点事情也没有。”
夏月轻笑道:“不就一个脱臼嘛,哪位太医不会接,看你给吹得。”
小元子一脸正色地道:“其他太医当然会,可我敢说,没一个人有如此迅速的手法,真真就一眨眼的功夫,小纪子连痛都没来得及喊一声。”
慕千雪沉吟片刻,道:“这位杜太医什么来历?”
“先帝在位时,曾有一位姓杜的院正,医术之高堪称华佗再世,深得先帝倚重,后来被人陷害,他被斩首,杜家被抄,所有家眷都被判流放,他们没有钱疏通押送的官差,所以这一路走得极其艰辛,好些个人都死在途中,勉强熬到流放地的也因为受不住沉重的差事而死;所以当杜院正冤情昭雪之时,杜氏一族,竟无一人活着。后来听说,有一个幼子当年逃了出去,不知所踪。”
慕千雪扬一扬黛眉,“就是现在这位?”
“是。”小元子点头道:“大概一年前,他回到金陵,并且去见了杜院正生前故交好友,其中一个就是章院正,他见故人之子还活着,又子承父业,精通医术,便举荐入太医院为官。”说罢,他又补充道:“这些都是奴才听别人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慕千雪颔首道:“知道了,你去将他请来。”
太医院离漪兰殿有些距离,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见小元子回来,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年轻太医,生得白白净净,眉目清俊,正是杜太医,虽深夜前来,并无倦怠之色。
“见过贵妃娘娘。”杜太医拱手行了一礼后,从随身带来的医箱中取出软锦垫子搁在桌上,温言道:“请娘娘伸出左手,让微臣把脉。”
慕千雪依言探如莹白如玉的手臂,搁在软垫上,杜太医又取出一块素纱搁在她腕上,这才探手搭脉,一举一动颇为沉稳。
如此片刻,他收回手疑惑地道:“娘娘脉息沉稳有力,并无任何异常;不知娘娘觉得凤体何处不适?”
“本宫今日精神异常亢奋,一直没什么睡意,而且隐隐有些心悸气短。”面对慕千雪的回答,杜太医答道:“从脉象上看,确实无异,至于精神亢奋……”他沉吟片刻,试探道:“娘娘今日可有服过药?”
“没有,除了正常膳食之外,就喝了一盏茶。”说着,慕千雪朝夏月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取来剩余的碧螺春,“请杜太医过目。”
杜太医不疑有它,捻起几粒卷成一团的碧螺春凑到鼻下细细嗅着,过了一会儿,他眉头一紧,迟疑道:“这茶香……似乎有些不对劲。”
慕千雪眸光一动,“请杜太医明言。”
杜太医微微点头,“碧螺春产于洞庭湖畔,与一般茶叶相比,除了寻常茶叶惯有的香气之外,还有一种独特的瓜果香,可娘娘这些,却……”他眉头拧得又紧了一些,似乎在想该怎么说,“却没有这种瓜果香气,仿佛是被什么香气给压制住了。”
小元子也抓起一些闻了闻,“有吗,我怎么觉着都一样。”
杜太医笑道:“这种香气极淡,元公公闻不出也属正常。”
慕千雪看了一眼燃烧过半的红烛,微笑道:“看来杜太医嗅觉很是灵敏。”
杜太医有些惶恐地道:“不敢,只是比常人稍稍敏感一些,此事也有好有坏,偶尔闻到一些不好的气味,旁人还没怎么着,微臣已经快晕过去了。”
“本宫听说杜太医年幼之时曾遭家变,果真如此吗?”
杜太医神色一黯,低头道:“让娘娘见笑了,十几年前,家父遭人陷害,族人皆死于非命,只有微臣侥幸逃了出来,隐姓埋名,四处流浪。”V章节
五百六十六章两种香
烛芯因为燃得太久蜷曲了起来,令烛火幽幽暗了下去,杜太医清俊的脸庞在黯淡的烛光中有些晦暗不明,“微臣那个时候才十二岁,一逃就是整整十五年,东躲西藏,几乎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还记得有一回,实在饿是受不了了,与一只野狗抢食,被追了好长一段路。”
慕千雪默默听着,叹息道:“真是难为了杜太医,只是……本宫听小元子说,先帝在位时,杜院正就已经沉冤昭雪,何以杜太医至今才回来?”
杜太医苦笑道:“微臣那会儿恨不得离官府衙差越远越好,又哪里会看他们贴出来的告示,结果这一耽搁就是好几年;唯一庆幸的是,逃亡的那些年,从未放下过医术,父亲传下来的那本医书也一直留着,勉强算是对得起父亲。”
慕千雪笑道:“本宫相信杜太医,一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着,明眸一转,落在那些碧螺春上,“不知杜太医能否闻出,这碧螺春添了什么香。”
“微臣尽力一试。”杜太医闭目专心闻着碧螺春,这一次,他闻了很长时间,慕千雪也不催促,只是唤过夏月附耳吩咐了一句,后者露出几分讶色,但并未说什么,悄然离去,很快便又回来,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在夏月回来后不久,杜太医终于睁开双目,长舒了一口气,“若微臣没有闻错,应该是罂粟花。”
“罂粟花?”夏月疑惑地道:“这是什么花?”
“是一种美丽而又可怕的花。”慕千雪神色凝重地盯着杜太医,“你确定没有闻错?”
杜太医沉沉点头,“微臣不敢肯定,但七八分把握还是有的,如此也能解释娘娘为何会精神振奋,不思入睡了。”说着,他神色凝重地道:“敢问娘娘,这茶叶从何而来?可是内务府?”
小元子瞅了慕千雪一眼,回答道:“与内务府无关,是奴才今日出宫办差,看到有铺子在卖碧螺春,成色很是不错,又想起今年内务府送来的碧螺春不多,便买了一些,怎么也没想到竟会这样。”
杜太医紧张地道:“是哪家铺子?这些茶叶万万不能流传开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夏月插话道:“杜太医之前说主子脉象正常,现在又说得后果不堪设想,到底哪句是真?”
“若只是服用一次,当不会有大碍,可若是长期服用……”杜太医叹息道:“这个人就几乎等于毁了。”在夏月疑惑的目光中,他沉沉道:“罂粟花,与虞美人相似,相传同为楚汉时期,虞姬所化,此花颜色殷红,千叶围簇,丰艳更甚牡丹,所以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赛牡丹。”
小元子附声道:“咱们上林苑也种着虞美人,每次芍药落后,就属虞美人最是繁华,茎株亭亭玉立,妍姿千态。”
“罂粟之美更甚虞美人几分,但是剧毒之物,它的毒不在于取人性命,而在于让人上瘾,一旦沉沦其中,便难以摆脱,非大毅力者,这一辈子都会成为它的奴隶,受它控制。”
夏月听得花容失色,“竟然有如此可怕的东西。”
“当年为了躲避追捕,我曾远行塞外,从那里知道了罂粟花的存在与可怕,但万万没想到,会在金陵见到它的踪迹。”说着,他看向沉吟不语的慕千雪,急声道:“这件事得赶紧告诉京兆府,收缴那家铺子所有茶叶;万一流传开去,只怕整个金陵都会大乱,娘娘……”
慕千雪肃声道:“本宫明白,宫门一开,本宫便会让小元子去京兆府传口喻,杜太医只管放心;不过有一件事,还得杜太医帮忙。”
杜太医连忙道:“娘娘只管吩咐,微臣一定尽力而为。”
慕千雪望着窗外微微亮起的天光,缓缓道:“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起恐慌,所以本宫不希望这件事从你嘴里漏出去。”
“微臣明白,只是陛下……”
“陛下那边,本宫会亲自去禀报。”得到了她的话,杜太医自是不太多言,躬身退出了漪兰殿。
在他走后,夏月急急道:“这会儿离早朝还有大半个时辰,奴婢现在就去备肩舆。”
“备肩舆做什么?”慕千雪的话令夏月一怔,不解地道:“主子刚才不是说要去见陛下吗?”
慕千雪微微一笑,对同样一头雾水的小元子道:“你且去闻闻夏月身上的气味。”
小元子满腹疑惑地来到夏月身边,用力嗅了几下,道:“就是与平常一样的气味啊,并无什么区别。”
“闻仔细一些。”慕千雪发了话,小元子只得耐着性子上上下下闻了个遍,莫说,还真让他闻出几分异常来,拧眉道:“似乎有一些香气,但很淡,几乎闻不出来。”
慕千雪指一指散在桌上的碧螺春,“那你现在再闻闻这个,看是否能闻到杜太医所说的香气?”
小元子依言闻着,半晌,他摇头道:“还是一样,什么都闻不到。”
慕千雪取过一柄小巧的白玉宫扇,徐徐扇着,带起阵阵凉风,“把东西拿出来吧。”
“是。”夏月应了一声,自腰间取出一个孔雀蓝香囊,扯开束口的丝线,一块黑黝黝的东西出现在掌心,大小如拇指。
小元子一眼便认了出来,“千步香?”
“不错,正是千步香。”慕千雪把玩着系在扇柄下的白玉坠子,凉声道:“据《三洞珠囊》中记载,此香一旦点燃,千步之外亦能闻到,并且可薰肌骨,令人不生百病。”
小元子点头道:“奴才知道,此香还是先帝在时,一位道士进贡,多年下来,就只剩下那么一小块了,陛下知道主子喜欢搜罗奇香,便赠给了主子,可这与咱们从赵家铺子里买来的碧螺春有什么关系?”
慕千雪取过那块不起眼的千步香,轻轻嗅了一口,“千步香燃起之时,固然香气奇妙,可未燃之时,就只能闻到一丝细微若无的香气。杜太医辩识碧螺春之时,本宫让夏月将此香取来,佩戴在身上,结果他丝毫未察觉,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小元子不以为然地道:“主子也说香气细微若无,如何能够察觉。”
“不对!”夏月皱眉道:“他嗅觉敏锐,连碧螺春的异香都能闻得出来,怎么就闻不到千步香的气味呢,我与他离着也不过就是两步路罢了。”V章节
五百六十七章杜太医
慕千雪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正是这个道理,本宫让你取来千步香佩在身上,只是为求谨慎,如今看来,竟是真的有问题。”
小元子挠一挠脑袋,“这个奴才就真想不明白了,既然杜太医没那么灵敏的嗅觉,为何要撒谎,这对他可没什么好处。”
夏月也是一脸迷茫,“是很奇怪,他连千步香都闻不出,又怎么能闻出那所谓的罂粟之香?”
“或许……”慕千雪吹熄了还剩着小半截的烛火,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室内并不见昏暗,“早有人交待了这一切,他不过是照本宣读罢了。”
夏月神色一紧,连忙问道:“是谁?”
慕千雪思忖片刻,对小元子道:“待会儿你出宫一趟,找几个地痞流氓去赵家铺子买些茶叶,然后以腹痛为由去铺子里闹事,闹得越大越好。这赵佶虽然被废为庶人,但往昔名声尚在,赵家的铺子出事,京兆府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就有理由检查他们售卖的茶叶了。”
小元子答应一声,迟疑道:“主子,您说这茶叶里当真混了会令人上瘾的罂粟吗?”
“这茶叶必有古怪,但是否混了罂粟,本宫不敢肯定。”慕千雪蹙眉之余,又叮嘱小元子,“你记着,在这件事上,你切不可亲自出面,那几个地痞流氓的地方也要交待好。”
小元子躬身道:“奴才明白,只是……”他迟疑道:“主子既有怀疑,为何不直接让京兆府去查?就算闻不闻端倪,只需找人一喝,自能清楚明白。”
“事情没那么简单,总之你照本宫的吩咐去做,另外……”镂金镶珠护甲徐徐抚过织金团花桌面,一根细细的丝线被尖护的护甲尖钩了出来,“你去一趟户部,江大人与本宫总算有几分交情,请他私底下查一查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杜太医的底细。”
在小元子离去后,夏月轻声道:“主子一夜未眠,必然疲累得很,奴婢侍候您睡一会儿吧。”
慕千雪点点头,她确实是累了,随着那股精神劲儿的过去,浑身虚乏无力,提不起劲来。
这一睡,竟是足足睡了三四个时辰,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几只蜻蜓扇着两对透明的翅膀在窗外低低飞舞。
“主子醒了。”候在一旁的夏月见慕千雪睁开眼,扶她坐起,又绞了温水毛巾递过去。
在拭去残留的睡意后,慕千雪道:“小元子回来了吗?”
“还没呢,应该快了。”夏月一边侍候她更衣一边道:“陛下刚才来过,见您睡着,便没让人打扰,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陛下可有问起?”
夏月蹲下身替她理着裙裾,“问了一句,奴婢推说是您昨夜睡得不好。”说着,她道:“晚膳已经备好了,可要现在就传?”
“传吧。”随着慕千雪的话,宫人捧着一道道精致的膳食走了进来,清炒芦笋、清蒸桂花鱼、百合炒时蔬,蟹肉拌菌菇等等,都是一些清淡的菜式。
夏月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色呈浓白的银鱼汤端给慕千雪,“这鱼汤小厨房炖了一个多时辰,用得是开春那会儿自鄱阳湖捕上来的银鱼,一路拿鄱阳湖的水养到金陵城,但途中还是死了许多,活下来的不过几十尾,陛下今日特意带过来,听说除了咱们这里,也就静芳斋了,连梁昭仪那里也没有,您快尝尝。”
慕千雪啜了一口,颔首道:“鲜香诱人,齿颊留香,甚是味美。”
花蕊笑嘻嘻地道:“奴婢闻着也觉得香呢,可惜这银鱼小得很,就这么一点汤便用了十来条,余下的养在小厨房里,顶多还能再煮两三次,要是天天能吃到就好了,听说这银鱼很是滋补呢。”
慕千雪笑道:“你这妮子倒是贪心,银鱼娇贵不易运输,离咱们这里又远,一年能够尝到几次鲜就不错了,还想着天天吃。”说着,她对夏月道:“予怀那里端去了吗?”
“嗯,刚熬好那会儿就端了一碗过去。”听着夏月的回答,慕千雪点头道:“本宫这一碗就差不多了,余下的你们几个分着喝了吧,记得给小元子留一份,他这几日一直在外奔波,甚是辛苦。”
夏月摇头道:“奴婢一向不喜欢吃鱼,让他们两个分就是了。”
花蕊闻言,急急道:“奴婢也不喜欢吃鱼,还是主子您多喝一些吧。”话虽如此,目光却不时瞟向那碗散发着鲜香气息的鱼汤,喉咙微微可见滚动。
花蕊这个样子,看得夏月忍俊不禁,刮着她的脸颊笑道:“你这个小馋猫,还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吗,我看你馋得紧。”
花蕊被她说得粉面通红,顿足道:“姑姑取笑我。”
夏月打趣道:“上回也不知是谁说想要庭院里种些向日葵,说是这样就有瓜子嗑了,又是谁前阵子非拉着我去上林苑收梅子的?”
花蕊越发脸红,期期艾艾地道:“我那是玩笑话,至于梅子……梅子是腌了给主子吃的。”
“是吗——”夏月一边瞅着花蕊一边故意拖长了音,令后者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慕千雪笑着替花蕊解围,“行了,你别再取笑她了,去小厨房里把剩下的银鱼分一分,送到长信殿与明瑟殿去,另外……易容华那里也均几条过去。”
听到这话,花蕊顿时鼓了圆嘟嘟的腮帮子,不悦地道:“这送去长信殿也就罢了,梁昭仪与易容华平日里表面恭敬,暗地里可没少挤兑主子,送给她们做什么,要奴婢说,与其送她们,还不如拿去喂畜牲呢。”
“不许胡说。”夏月急忙斥道:“你怎敢将梁昭仪她们比作畜牲,这话要是让人听到,非得扒了你一身皮不可。”
花蕊也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撇一撇嘴,小声道:“这不是此处只有主子与姑姑嘛,不然我哪敢这么说。”不等夏月言语,她又急急道:“可我也没说错啊,易容华那边姑且不说,主子对梁昭仪处处照拂,什么东西都让内务府挑好的送过去,结果她可倒好,不仅不领主子的好,还处处向着赵娘子,真真是让人生气。”V章节
五百六十八章果有古怪
“她怎么想是她的事情,咱们只管遵照主子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哪来这么许多话。”说着,夏月催促道:“还不快去把银鱼分好,待会儿随我一道送过去。”
“哦。”花蕊答应一声,闷闷不乐地退了出去,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夏月暗自摇头,回身看到慕千雪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抚一抚脸颊,疑惑地道:“主子笑什么,可是奴婢脸脏了?”
慕千雪摇头,微笑道:“本宫看你现在行事比以往稳重了许多,要换了从前,定会认同花蕊那番话。”
夏月蹲下身子轻轻倚在慕千雪膝前,“其实奴婢这会儿与花蕊是一样的心思,梁昭仪实在不值得主子对她这么好,但奴婢明白主子的苦衷,与其一味抱怨,让主子难做,倒不如做好份内事,让您少操些心。”
慕千雪垂首抚着夏月浓密如乌云的发丝,柔声道:“这些年有你陪在本宫身边,真好。”
夏月仰起头,眼里含着明丽的笑意,“那就让奴婢一直陪在您身边。”不等慕千雪言语,她又急忙道:“主子别又催着奴婢嫁人,奴婢说过,这辈子都不嫁人!”
“你啊!”慕千雪知道她是被张良那件事伤了心,害怕又受情伤,所以在心中筑起一道墙,将自己生生困在里面,不走出去也不让人走进来。
随着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小元子穿过浓重的暮色,踏进偏殿,躬身唤了声主子,微微有些气喘。
慕千雪神色一正,凝声道:“怎么样了?”
小元子缓了口气,沉声道:“奴才今儿个依着主子吩咐寻了几个地痞流氓去赵家最大的那间茶叶铺子闹事,还砸了他们几筐茶叶,果然惊动了京兆府,抓回去后京兆府尹亲自审理此案,得知茶叶有问题后,他请来城中数位名医检查,又让人泡了茶喝下去,一个个都说没有任何异常,‘罂粟’二字,更是连提都没提起过。”
“怎么会没问题?”夏月诧异地道:“主子喝了之后,精神得一夜未睡,那些喝茶的人,是不是都被买通了?还是说喝下去的时间太短,所以察觉不出?”
小元子摇头道:“买通一事我之前也想过,但细细想来,那些人都是府尹随意选出来的,赵家根本没机会动手脚,除非他们连府尹也买通了;至于时间,说短也不短,足足三个时辰,都说与平日里喝的茶叶没有两样。最后府尹打了那几个地痞一顿,轰了出去;至于赵家铺子,还是一样打开门做生意。”
听到这话,夏月皱紧了眉头,“这可真真是奇怪了,难道这茶叶还会因人而异?”
慕千雪冷冷道:“不是因人而异,而是有人悄悄换了茶叶。”
“应该没有。”小元子肯定地道:“奴才一直在人群中盯着,直至官差将茶叶收走那会儿,店铺里的伙计都没动过任何手脚,除非……就像奴才刚才说的,赵家买通了府尹,但……”他低头想了会儿,摇头道:“奴才总觉得赵佶没那么大能耐,将掌管整个京畿治安的正四品官员绑上他的船。”
慕千雪低头拨弄着凉下来的鱼汤,凉声道:“若是赵家事先就得了消息呢?”
小元子一惊,脱口道:“主子怀疑有人泄露出去?”
“这件事除了主子,就只有奴婢与小元子知道,连花蕊都不知情,怎么可能……”说到一半,夏月突然止了声音,神色也变得异常古怪,“主子怀疑杜太医?”
慕千雪搁下描金银勺,起身来到紫金珐琅烛台前,儿臂粗的金销硬烛在烛台上静静燃烧,洒落一室明媚光影,“赵家的茶叶一定有问题,可今日却查不出,喝下去的人,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所以今日卖的是寻常茶叶。晓得这件事,并且有可能去通风报信的,就只有杜太医一个,昨夜千步香那件事,已是让本宫对他生疑,如今更是可以肯定,他在本宫面前说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有人授意于他。”
“是赵娘子。”小元子脱口而出,随即又疑惑地道:“可奴才想不明白,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咱们既起了疑,必然会继续追查下去,他们避得了这次,可未必能避过下一次。”
不止他,夏月也是满面疑惑,“是啊,以赵氏的性子,万万不会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
慕千雪淡淡道:“若是今日出面去京兆府的人是你或者小元子,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夏月二人被她问得一怔,低头想了片刻,试探道:“奴婢们会落得一个诬告之名,且因为这件事涉及宫庭,京兆府尹一定会上禀陛下,令主子难做。”
“此为其一;其二,她要让天下人都以为本宫容不下她赵平清,金陵百姓不知就里,难免受她利用。”慕千雪抚过裙上柔软的束带,望着东升的上弦月冷冷道:“可别小瞧着那些百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一旦民心背离,后果不堪设想。”
小元子恨恨地道:“这个赵氏真真是可恨,奴才听说陛下前阵子才将她叫到承德殿训斥了一顿,她竟还不肯安份,想出这样的毒计。”
“她若懂得‘安份’二字,就不是赵平清了。”夏月冷冷说了一句,对慕千雪道:“主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能再这样放纵下去了。”
“赵平清固然要除,但当务之急,是赵家那些茶叶铺子,而且……本宫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只怕背后还有一些咱们不知道的隐情。”晚风拂过,几片轻薄如绢纱的杏花瓣飞入殿中,飘飘荡荡落在地上,激起一丝肉眼看不到的微尘。
“江大人那里去了吗?”见慕千雪询问,小元子连忙答道:“去了,江大人说尽快查清,一有消息就会传信入宫。”
慕千雪点头道:“从今儿个起,你派人盯住杜太医,他做了什么,给谁看了病,开了什么药,都要弄清楚。”V章节
五百六十九章赠鱼
“是。”小元子应了一声,迟疑道:“这件事……要不要禀告陛下?”
“前朝种种已是令陛下疲累不堪,此事在查清之前,先不要惊动陛下。”
夏月轻声道:“主子,能不能找个借口先封了赵家那些个铺子,然后再慢慢追查,否则多开一日,就多一些人喝他们卖的茶叶。”
小元子为难地道:“是这么个理,但铺子不是咱们说封就能封的,今儿个什么结果,你也看到了,赵家一点事情也没有,更不要说封铺子那么严重了。”
慕千雪静思片刻,徐徐道:“本宫记得,大周律法之中有一条——但凡有逃漏赋税者,一律关闭店铺,待缴清赋税一个月后,方才能够重开。”
小元子想一想,道:“似乎是有这么一条,但赵家生意那么好,应该不至于逃漏赋税。”
“逃自是不至于,但缓个几日交,对于店家来说是常有的事情,户部往往也不会去较这个真,但若真的要计较,旁人也不能说什么。”慕千雪美眸一扬,凉声道:“今儿个是四月初二,赵家应该还没来得及交,你明日再去见一趟江越,他管着户部,若赵家当真还没缴清,就请他暂封赵家所有铺子,本宫会记得他这个人情。”
“奴才记下了,明日江大人一下朝,奴才就立刻去寻他。”
“好。”慕千雪望着满面疲惫的小元子道:“你昨儿个没合过眼,今日又跑了一整天,必是累坏了,去小厨房吃些东西,早些歇息吧。对了,这汤你盛一碗去,让厨房里的人热一热。”
在小元子离去后,花蕊也分好了银鱼,一共三份,长信殿、明瑟殿各十五条,余下八条则给易氏。
夏月领着花蕊一一送过去,到明瑟殿的时候,刚过一更,梁氏正在逗弄孩子,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两个多月的予瑾露着莲藕般的手臂,白白嫩嫩,极是好看,在他颈间,戴着一块莹润如脂的白玉,正是他出生时握在掌心的那一块。
夏月低头走入殿中,屈膝道:“奴婢给昭仪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姑姑免礼。”梁氏将予瑾交给奶娘抱下去,微笑道:“姑姑漏夜过来,可是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夏月恭敬地道:“主子得了一些鄱阳湖贡上来的银鱼,特意让奴婢拿一些来给昭仪娘娘品尝。”说着,两名太监抬着一个青瓷缸进来,十余尾比手指长不了多少的银鱼在里面徐徐游动。
梁氏看了一眼,笑吟吟道:“这银鱼名贵,数量又极少,娘娘自己留着就是了,何必还送过来。”
“这银鱼甚是滋补,昭仪娘娘临盆不过两月,虽说已经出了月子,但这身子还未完全复完,吃这个最适宜不过,只可惜数量太少,还请昭仪娘娘见谅。”
梁氏笑道:“姑姑客气,蒙贵妃赐鱼,本宫感激不尽,烦请姑姑告诉贵妃一声,明日一早本宫亲自去漪兰殿叩谢。”
“是。”夏月垂目道:“娘娘若没别的吩咐,奴婢先行告退。”
“且慢。”梁氏唤过小聪子轻声吩咐了一句,后者点头离去,过了片刻,他执着一盏簇新的风灯进来,笑眯眯地道:“主子说花蕊姑娘手里那盏灯不够亮堂,怕姑姑回去不好走路,所以让我拿一盏新的风灯给姑姑。”
“谢昭仪娘娘赏灯。”夏月屈膝行了一礼后,方才接了风灯离去。
在他们走后,小聪子凑到青瓷缸前看了一眼,笑道:“这鱼果然好看,通体银白,一丝杂色也没有,奴才还是头一回瞧见呢。”
梁氏冷冷一笑,“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一想到是她送的,本宫就觉得恶心。”
“或许贵妃娘娘真是一片好意呢。”小聪子一边替她捏着肩膀一边轻声说着。
“好意?”梁氏讥声道:“她但凡存了半分好意,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陛下面前告状,弄得姐姐连大殿下的面都见不着,也不敢再来本宫这里,真真是可恶。刚才对着夏月那丫头,本宫险些忍不住。”
“奴才知道主子心里的苦,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贵妃恩宠渐复,皇后又向着她,一旦起争执,吃亏的只会是您,只有忍着些!”
“忍忍忍!”梁氏心烦意乱地拍着扶手,“也不知得忍到什么时候。”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风水总有轮到咱们的时候。”这般安慰了一句,小聪子又道:“奴才让人把这缸搬到小厨房去,明日炖成汤给主子补身。”
“就怕补身不成反而伤身。”梁氏嫌恶地看了一眼尚放在殿中的青瓷缸,“把这些鱼连缸一并扔了,省得看着碍眼。”
小聪子有些不舍地道:“银鱼难得,主子这么扔了,未免可惜。”
梁氏冷哼一声,“但凡是她送的东西,再难得本宫也不要,赶紧去扔了。”
小聪子眼珠子微微一转,轻笑道:“与其扔了这些银鱼,奴才倒有一个更好的法子,或许还能为主子出一口气,不知主子想不想听。”
“你这奴才,还在本宫面前卖起关子来,快说。”在她的催促下,小聪子附在她耳边低低说着,随着他的话,梁氏渐渐露出几分笑意,待得听完,笑斥道:“你倒真是刁钻古滑。”
小聪子讨好地道:“奴才这不是看主子憋得难受,所以想帮主子出一出气嘛,否则这样的事情,连想都不敢想。”
梁氏望着幽暗的夜色,冷笑道:“是该好好出一出了。”
夜幕如一张巨大无边的帷帐,日落而垂,日升而收,日复一日,从未出过差错。
清晨,梁氏果如她所言的那般,去了漪兰殿谢恩,其中自是笑语嫣然,不时说一句孩子的事情。
自漪兰殿出来,梁氏又带着予瑾去了静芳斋,刚入春那会儿,陈太后去上林苑赏花时,不甚跌了一跤,痛得不行,连路都没法走,回来召太医一瞧,竟是跌断了胫骨,至少得在床上躺上百日。
梁氏倒也有心,一出月子,便隔三岔五带着予瑾来静芳斋,陪陈太后聊天解闷,陈太后很喜欢这个握灵玉而生的孙子,再加上梁氏父亲是为保护东方溯而死,对她自是又多了几分怜惜。V章节
五百七十章太后跟前
梁氏到的时候,太医刚刚离去,她抱着孩子行了一礼,关切地道:“太医今儿个来,可有说母后何时能够下地?”
“说是至少还得三个月呢。”陈太后摇头道:“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别人养了一两月也就好了,到了哀家这里,就得四个月。”
秋月正好端药进来,听到这话,笑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谁断了骨头不是得休养三四个月啊,怎么到了太后您这里,就成一两个月了?谁一个月接好断骨的,您让他下地试试,非得又折了不可。”
陈太后被她逗得发笑,“你啊,整日就知道挑哀家的刺。”
梁氏接过药一边喂陈太后服下一边道:“秋月姑姑说得是实情呢,前年冬天,儿臣小弟嬉冰摔断了左手,就整整养了三个多月,母亲一动也不让动;所以太医让您休养四个月,一点也不多。母后要是觉得闷,儿臣以后天天过来陪您聊天,还有瑾儿,他最喜欢来您这里了。”
“你又故意哄哀家开心了,瑾儿还这么小,哪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陈太后一边说着一边让奶娘将孩子抱过来,慈爱的逗着予瑾,后者咧着没牙的小嘴笑着,小手轻轻握住陈太后的手指。
“儿臣哪敢哄骗母后,每回来了静芳斋,瑾儿都笑得特别欢,平日里,儿臣逗他半天才肯笑一笑,不知多少偏心。”
陈太后虽知道她是有心哄自己高兴,但听在耳中还是颇为受用,连药都没那么苦了。
在陈太后喝药的时候,早有宫人捧着梅子候在一旁,等她喝完最后一口,夏月取过银签子签了一颗递到陈太后唇边,让她含在嘴里解苦。
在吐出梅核后,陈太后有些惊讶地道:“昨儿个你不是说梅子没了吗,怎么今儿个又有了?”
“前儿个贵妃来请安,奴婢送她出去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梅子快没了,结果天刚亮,贵妃娘娘就亲自送了过来,还说原本昨日就该送来的,奈何身子不适,所以晚了一日,太后那会儿还睡着,便没打扰,后来事情一多,奴婢也给忘记了。
陈太后颔首道:“难为她一边帮着皇后操持宫中之事,一边还要记着哀家的事情。”
秋月笑道:“谁说不是呢,这梅子都是贵妃娘娘一颗颗挑出来,又照着太后口味腌制的,奴婢瞅诸位娘娘里,就属贵妃与昭仪娘娘最孝顺。”
梁氏连忙道:“姑姑说笑了,我怎么敢与贵妃娘娘相提并论。”顿一顿,她道:“娘娘不止待母后好,待我等也是极好,昨夜里特意命夏月送了十几尾鄱阳湖的银鱼过来,听说易妹妹那里都有送去,怕是娘娘自己所剩无己了。”
陈太后笑一笑道:“这是你们的福气,往后多多聆听贵妃的教诲,自有你们受益之处。”
“是。”梁氏温顺地就着,转而笑道:“听说这银鱼熬汤最好也最补,所以来之前儿臣交待厨子把银鱼煮了熬汤,午膳之前就能送来,母后您待会儿可得多喝一些。”
陈太后意外地道:“你这是做什么,哀家这里也有不少,昨日晚膳的时候还做了一回。”
“母后有是母后的事,这个是儿臣孝敬母后的,再说儿臣也是借花献佛;母后真要是疼惜,就赏儿臣一顿午膳吧,自打上回在母后这里吃了一顿后,儿臣可是天天惦念着,尤其是那道蝴蝶虾卷。”
“赏赏赏。”陈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唤过宫人道:“让小厨房除了蝴蝶虾卷之外,再多做几道菜。”
“谢母后恩赏。”梁氏笑着行了一礼,眼底无声无息地滑过一丝冷意。
又是一阵絮语后,到了午膳时分,因为陈太后不能下地,故而搭了桌子在床边用膳,菜肴一道道端了上来,皆是色香味俱全,摆在最中间的,正是明瑟殿送来的银鱼汤羹,乳白色的汤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梁氏亲自舀了一碗汤奉到陈太后面前,“母后请用。”
“好。”陈太后笑着接过,然而才喝了一口,便停下了动作,面有疑虑地盯着浓稠如羊脂的汤汁。
梁氏疑惑地道:“母后您怎么不喝了,可是这汤炖得不够入味?”
陈太后摇摇头,将汤碗递给秋月,“你尝尝看。”
秋月依言喝了一口,同样蹙起了眉,“奇怪,怎么这汤喝着有些发酸,还有一股子泥腥气,昨夜里太后赏奴婢喝的那碗,可是一点都没有酸腥气息。”
“竟有这样的事?”梁氏满面惊讶地舀了一碗,喝入嘴里,果如秋月所言,又酸又有泥腥味,难以入口。
梁氏搁下汤碗,气恼地道:“定是那厨子弄得不干净,毁了这些银鱼,可恶!”说着,她对小聪子道:“去将那厨子传来,本宫要亲自问他。”
小聪子很快便带了一名四旬左右的厨子过来,惶惶行了礼后,小声道:“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梁氏沉了脸道:“本宫问你,为何这碗银鱼汤会发酸,且有一股子泥腥味,根本不能入口。”
厨子低头道:“奴才……奴才不知道。”
“不知道?”梁氏气极反笑,“这银鱼汤是出自你的手,你怎么会不知道?”
“奴才就是照着平日样子做的,实在不知为何会这样,或许……或许是这些银鱼不太好。”在说这话时,厨子神情甚是不安。
“一派胡言!”梁氏喝斥道:“再不说实话,休怪本宫不客气。”
厨子一慌,连忙跪下道:“奴才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欺瞒主子。”
“本宫看你敢得很。”梁氏眉目冰冷地道:“本宫再问你一遍,到底怎么一回事,若再不说实话,便发落去暴室,那是个什么地方,你是清楚的,一旦进了那里,就等于半条命没了,剩下那半条,能不能留着也是未知之数。”
早在听到“暴室”二字时,厨子就吓得白了脸,听完后面的话,更是三魂不见了七魄,连连求饶。V章节
五百七十一章刁滑
“既知道害怕,还不快说!”她出身将门,自己也有一身不错的本事,这一沉下沉,颇有几分威严。
厨子见蒙混不过去,只得打着哆嗦道:“启禀主子,奴才……奴才今早去取银鱼的时候,发现……发现银鱼都已经翻肚了,奴才怕主子怪罪,不敢禀报,又想着才刚死的,一般吃不出来,就……就……趁着没人瞧见,就了炖汤。”
梁氏面色阴沉地看向小聪子,后者明白她的意思,急忙道:“这不可能,奴才清楚记得,昨夜送去小厨房的时候,十五条银鱼,每一条都是活灵活现的。”他生怕梁氏不信,慌忙发誓,“若有一句虚言,就让奴才世世为奴。”
“也不关奴才的事啊,在范公公来传话前,奴才连盖子都没掀开过。”厨子也急忙撇清与自己的关系,他口里的范公公就是小聪子。
梁氏扫了他们二人一眼,语气森冷地道:“一个个都说与自己无关,难道还是本宫不成?”
二人被她斥得冷汗涔涔,大气也不敢喘,过了片刻,厨子小心翼翼地道:“主子,奴才想起一件事来;奴才在清理银鱼的时候,发现里面有许多泥沙,奴才以前也曾烹煮过银鱼,这种鱼养在鄱阳湖中,水质清净通透,根本不会吃进泥沙,不知为何这些就……虽然奴才已经极力清洗,但肉质还是受了一些影响,主子与太后之所以会尝到泥腥味应该就是这个缘故。”
梁氏沉吟片刻,盯了小聪子道:“可是你胡乱喂了什么?”
一听这话,小聪子连忙迭声喊冤,“奴才冤枉,夏姑姑前脚送来,奴才后脚就送到小厨房去了,连养鱼的水都没有碰过,又哪里会喂什么,应该是……是……”他瞅着梁氏迟迟没有说下去。
见到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梁氏越发不悦,斥道:“太后跟前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快说!”
“是。”小聪子缩了缩脖子轻声道:“其实在送去小厨房那会儿,奴才已经觉得这银鱼颜色有些发灰,但没往心里去,回想起来,应该那会儿就吃进了泥沙,所以才会那样。”
“不可能。”秋月当即否决了他的话,“昨夜那碗银鱼汤是我亲自做的,每一条鱼肠拉出来的时候,都干干净净,一丝泥质也没有,这些银鱼都是一批送来的,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区别。”
小聪子小声道:“会不会是贵妃那里?”
陈太后脸色微微一沉,横目道:“你说贵妃故意拿喂过泥沙的银鱼给梁昭仪?”
小聪子慌忙低头,“奴才不敢。”
“不敢?”陈太后唇角弯起一丝微笑的弧度,眸中却是没有半分笑意,抬手抚过一丝不乱的鬓发,缓缓道:“哀家记得你以前是侍候赵氏的,看来你学了不少本事。”
小聪子张嘴刚要说话,一个巴掌狠狠落在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待看清掌掴自己的人,更是一阵发懵,随即满面委屈地道:“主子,奴才做错了什么?”
“亏得你还有脸问!”梁氏声色俱厉地指了她道:“贵妃好意送来银鱼,你可倒好,竟在这里满口胡言,贵妃待本宫素来亲厚,岂会做这样的事。”
听到这话,小聪子越发委屈,“奴才也只是猜测……”
“还敢说!”梁氏怒容满面地喝道:“这一掌,是让你好好记着,下次再敢胡言乱语,本宫绝不轻饶。”说着,她厌烦地道:“还不快滚出去,看着你就来气。”
小聪子不敢多言,磕头退了出去,待他走后,梁氏屈膝跪下,垂泪道:“都是儿臣管束不力,闹出这样的笑话,请母后治罪。”
陈太后目光在她身上盘旋片刻,语气微妙地道:“其实小聪子的话,也不见得全无可能,毕竟那银鱼,是从漪兰殿送出来的。”
“不会!”梁氏想也不想地道:“贵妃绝不会是那样的人。”说着,她又自责地道:“都怪儿臣平日里纵坏了小聪子,使得他口无遮拦,回去后儿臣一定好生责罚,还请母后原谅。”
寂静片刻,陈太后淡淡道:“忠勇候的事,你都放下了?”
梁氏咬一咬唇,轻声道:“儿臣刚知道父亲是死在贵妃兄长手里时,确实怨恨过,但事后回想起来,其实贵妃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陈太后扬一扬入鬓长眉,“何出此言?”
“南昭覆灭,慕氏一族几乎尽丧楚帝之手,除了贵妃之外,就只有慕临风侥幸逃了出来,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结果就因为慕临风的野心,连这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贵妃这心里头的难过,可想而知。”梁氏拭一拭眼角的泪,“与贵妃相比,儿臣近的有母亲与两个弟弟,远的有祖父祖母,已是很好了。”
陈太后抚过她的肩膀,声音温和地道:“你能这样想很好,也算哀家没有白疼你,秋月,扶梁昭仪起来。”
在谢了秋月搀扶后,梁氏又叹息道:“慕临风忘恩负义,屡次想要加害陛下,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贵妃,他这一死,南昭的国仇家恨就得落在贵妃一人身上,怎么担得动。”
陈太后遥遥望着窗外盛开的繁花,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她淡淡道:“小聪子喜欢饶舌,不宜留在你身边侍候,把他打发去别处吧。”
梁氏仔细收敛着心中的紧张,轻声道:“母后息怒,小聪子虽话多了一些,但侍候儿臣与瑾儿还算尽心,坐月子那阵子,闷得难受,多亏他从旁解闷,您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儿臣一定严加管束。”
见梁氏这么说,陈太后也没太过坚持,淡淡道:“既是你的意思,那就留着吧,但你记着,没有下一次。”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在陪陈太后用过午膳,又侍候她歇息后,方才带着已经睡熟的予瑾退出静芳斋。
小聪子一直候在外面,瞧见她出来,连忙迎上来扶着梁氏回了明瑟殿,在将不相干的宫人遣下去后,梁氏看着半边脸颊肿起的小聪子,怜惜地道:“难道你演了这么一出戏,可疼得利害?”
小聪子笑道:“早就已经不疼了,再说,只要能为主子出气,别说区区巴掌,就是断上一只手一条腿,奴才也舍得。”V章节
五百七十二章不识苦心
“越发的油嘴滑舌。”梁氏嘴里斥着,心里却是颇为受用,接过茉莉花茶抿了一口,冷笑道:“你这法子确实不错,虽然太后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贵妃半句不是,但在提到南昭时,本宫从太后眼底看到了一丝隐忧。”
小聪子笑意深深地道:“无论贵妃帮了陛下多少,终归是异族之人,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尤其她身上还背负着南昭国的血海深仇;她是女子,纵是聪明绝顶,始终不能征战沙场。这报仇一事,自然就得落在陛下身上,不管太后对慕贵妃多好,到底与陛下才是亲母子,她让陛下背了那么重的包袱,太后哪里能乐意。”
银鱼不过是个诱因,真正利害的是后面那番话,而且随着北周疆土越来越广,南昭亡国公主的身份就越会令慕千雪举步维艰。
“是这么个道理。”梁氏摩挲着温热的茶盏,冷笑道:“只是不知太后能忍到何时。”说着,她有些可惜地道:“本宫原想着寻机会为赵姐姐美言几句,省得她每日坐牢似地待在含章殿,结果忙乱之下给忘了。”
小聪子连忙道:“幸好主子没提,否则只会适得其反,毕竟太后对赵娘子的成见不是轻易能消的。”
被他这么一说,梁氏有些后怕地道:“也是,刚才就因为你说了那句话,太后便想把你遣出明瑟殿,幸好被本宫劝住了。”
“奴才知道您忍得辛苦,但咱们现在势单力薄,只能一步一步缓着走,一旦走急了,反而会给漪兰殿机会,得不偿失。”
梁氏正要说话,明瑟殿的掌事宫女绣春快步走了进来,匆匆行了一礼道:“主子,宫外刚刚传来消息,赵老爷名下所有的铺子都被查封了。”
梁氏豁然一惊,“赵老爷做的是正经茶叶生意,怎么可能被查封,是不是弄错了?”
“千真万确,是户部封的,听说是赵老爷逃缴这个月的赋税,依律封铺。”
“荒唐!”梁氏柳眉倒竖,“今儿个才初几啊,就逃缴赋税了,简直是可笑。”
“是这么说呢,但又不能拦着不让户部封,听说除了查封城中这几家,户部还发了四百里加急公文那几个有赵老爷铺子所在的各州府,要求他们一并查封。”
梁氏重重搁下茶盏,寒声道:“看来他们真是闲得没事做了,拿赵家铺子来耍威风;赵老爷虽说被免了爵位,可昔日威望还在,他们怎么敢这样胡来,赵姐姐若是知道这件事,不知该怎么难过了。”
小聪子低头想一想,“若奴才没记错,现在掌管户部的,应该是江越江大人,这四百里加急公文也只有他能发。”
“平日里常听陛下夸他能干,现在也看来,也是一个糊涂人。”梁氏思索半片刻,对绣春道:“你去告诉赵老爷一声,让他赶紧把赋税交上,解封要紧。”
绣春摇头道:“铺子刚查封,赵老爷就亲自带了银票去户部缴清赋税,可没有用,律法之中规定了,但凡涉嫌逃漏赋税者,哪怕是补清了赋税,也要封铺一个月。”
小聪子沉沉道:“看来户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封铺来的。”
绣春满面无奈地道:“可不是嘛,就是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得罪了那位江大人,按理来说,一个是官一个是商,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
小聪子幽幽道:“前朝扯不上,后宫却未必。”
梁氏眼皮一跳,盯了他道:“你指漪兰殿那位?”
小聪子躬身道:“奴才不敢妄言,但慕贵妃身边的小元子连日出宫,怕是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只是不晓得贵妃用了什么法子,让江大人为她所用。”
“好一个慕贵妃!”梁氏银牙紧咬,“究竟赵家与她何怨何仇,要这样咄咄逼人,连条活路也不肯留!”
“并非人人都像主子这般仁善,贵妃……”小聪子叹了口气,“不毁了赵家上下所有人,贵妃是不会罢手的;不过好在只是封铺子,最差的结果,就是封铺一个月,奴才就是担心后面又出什么幺蛾子,贵妃的手段,一向都是层出不穷。”
梁氏冷声道:“她要真敢害人性命,本宫说什么都不会袖手旁观!”
这一切,慕千雪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过在意,对她来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赵家所售茶叶的玄机,从而彻底封了他们的铺子,以免祸害百姓。
仅仅就在封铺数日后,上百名百姓齐集户部门前,群情激涌,要求户部立刻解封赵家铺子,任户部官员如何劝说都不肯离去,直至后面威胁要抓入大牢,方才不甘不愿的离去。
但仅仅过了两日,便又聚集,且情绪更加激动,而在这一次驱散中,开始出现伤情。
请愿,驱散,再请散,再驱散,户部衙门口不断重复着这样的情况,唯一的区别是情况一次比一次恶劣。到后面,单凭户部官兵已是难以镇压,只得请求京兆府衙派兵协助。
那些人红着眼睛不要命似地往衙门里冲,有几个血流了一地,竟仿佛丝毫没有感觉,连他们的家人也拖不动,犹如着了魔怔。
这样诡异的情况,令江越越发肯定慕千雪说的没错,那些茶叶有问题,可是他搜查了赵家所有铺子乃至库房里的茶叶,也让人分别冲彻服用,均无异常。
眼见离解封的日子越来越近,江越心急如焚,万般无奈之下,只有传信入宫,请慕千雪定夺。
在离解封还有两日时,小元子终于来了户部,一见到后者,江越急不可待地问道:“元公公,娘娘怎么说?”
小元子垂首恭敬地道:“娘娘让奴才转告大人,既然找不到物证,不妨从人证入手。”
江越连连摇头,“哪里有什么人证,那些店铺伙计早已经审了数遍,皆是一问三不知,赵佶倒是知道,可他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不能对他动刑。”
小元子笑道:“大人误会了,娘娘说的人证,是指曾经买过他们茶叶的人。”V章节
五百七十三章期限之前
江越满面惊奇地道:“这话怎么说?”
“奴才奉娘娘之命,仔细观察过那些人,发现最初几次来府衙请愿闹事的时候,一个个精神萎靡,无精打采,可到了这段时间,却是精神百倍,亢奋异常,奴才虽不是大夫,也能看这绝非正常的生理变化;而奴才隐约记得,赵家茶叶就有振奋精神的功效。”
江越若有所思地道:“公公怀疑……赵家在暗中售卖茶叶,从而达到控制这些人的目的?”
“大人英明。”小元子躬身道:“娘娘说了,无论多么聪明狡猾的狐狸,但凡偷了鸡,都必然有迹可寻,关键在于怎么去查。”
江越连连点头,拱手道:“本官知道该怎么做了,请公公代本官谢过娘娘。”
“大人客气。”小元子还了一礼,笑道:“娘娘一直很感激大人的襄助。”
江越正色道:“娘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社稷百姓,本官理应襄助。”说着,他道:“本官现在就吩咐下去,希望可以在期限之前,找到赵家藏起来的那些茶叶。”
“大人且慢。”小元子唤住他道:“衙门里人多口杂,指不定有那么一两个被赵家收买,所以大人最好是派信得过的衙差去办此事,以免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江越神色一凛,肃然道:“本官明白,多谢公公提醒。”
傍晚时分,十余名衙差奉了江越的命令悄悄自户部府衙后门离去,没入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夜幕渐渐低垂,如一张巨大的翅翼,笼罩了整个金陵城,点点橘红的烛光在这片仿佛无边无际中黑暗中显得那么微弱无力。
户部衙门里,两枝儿臂粗的红烛在鎏铜烛台上静静燃烧着,江越一动不动地坐在椅中,半闭的双目令人看不出他是睡是醒。
“大人!”门突然被推开,一道人影快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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