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机回到小偏殿时,俞明枝已经沉沉的睡去,但她看起来极不安稳,眉头紧紧的皱着,落在外面的手也紧揪着被子。
他覆上她微凉的手,试图轻轻地掰开来。
可是试了几次,都没用。
秦机叹息一声,握住她的手陪在榻边。
不多时,一名内侍打扮的矮个子青年推门进来,他看到他,挥挥手示意不要说话,起身带他出了门才问道:“怎么样?”
内侍道:“已经办妥了,这会儿左卫的人已经挖出尸体了。”
“都确认过了?”秦机所问的“确认”,自然是指左卫的人有没有确认那些尸首就是俞言深一家。
内侍点头,“是的。”
“好。”秦机不由地松口气,挥手示意那人下去。
这桩事算是解决了,但乱党造成的后果比之严重太多,要花费更多的心思。
他看到顾中懿匆匆忙忙的过来,拱了拱手。
顾中懿问道:“听闻你夫人被诈死的乱党所伤?现下如何了?”
秦机摇摇头,“孩子没了。”
顾中懿一怔,眼中蒙上遗憾之色,“我叫我妻子来陪陪秦夫人吧?她们女人之间说话,总能有些宽慰。”
“多谢顾侍郎好意。”秦机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又拱手说道:“不过内子睡下了,不好让顾夫人白走一趟。”
顾中懿道:“好,我明白了。那……乱党和俞刺史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皇上发怒时,他也在场,现在想来仍是心有余悸。
那个时候恐怕除了秦机。没一个人不怕皇上手中的剑砍向自己吧?
皇上素来要面子,乱党在京城撒野,那是藐视天子,给他脸上狠狠的一巴掌,传扬出去人们只会说“天子无能昏庸,守不住一个京城的安危,如何守的住整个江山”。
所以皇上才气得晕过去。
群臣胆战心惊。有人忙着补救。有的人怕归怕,却在幸灾乐祸的看戏。
“俞言深果然是个逆贼”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他虽是知道其中真相。是因为和秦机关系密切,旁的人虽然和他们是同一阵营,但不足以让秦机信任到可以和盘托出。
皇上气成这样,是绝不能当众给俞刺史说话的了。
哪怕是秦机。也有可能招致皇上不快,引起沂王一派趁机攻击。
秦机望着重重宫殿高墙。幽幽说道:“便叫沂王知道何为引火烧身。”
顾中懿心头一动,“你的意思是,沂王可以安排此事栽赃俞刺史,你便再将此事牵扯到他身上?”
“围场之时不就如此?”秦机眯起眼睛。“近来皇上不再提围场的事,也没有任何动作,赵仲和郦望山他们以为皇上没继续当回事了吧?可是。正是我,请皇上按兵不动。好令他们再有动作。”
顾中懿叹气,却没想到走的是这一步,将他们也逼到了头疼境地。
秦机继续说道:“请顾侍郎拍两个死士,伪装成乱党,夜半金吾卫巡城的时候,在沂王府附近晃一晃。务必要千万小心,恐怕沂王也会想到这一点,所以定然不会放过在他府邸周围的可疑之人。先将此事安排下去,往后的再做打算。”
顾中懿应道:“我明白了。皇上那边,你也要多劝一劝。虽然现在还不是时机,但是他残害妃嫔的事情传出去,对名声总有些影响。”
“好。”秦机点点头,目送顾中懿匆匆离去。
他回到屋内,俞明枝还在昏睡,只是睡的很不踏实,薄被被蹬开一些,露出了腿脚。
王太医再三叮嘱过,绝不能着凉,否则会落下难以根治的病,他赶忙替她重新盖好,然后继续坐在床沿,守着她。
俞明枝此时陷在梦境中,依然是曾经那个阖家团圆幸福、儿女双全的美梦。
她甚至以为已经变成了现实。
但是梦却破碎了。
一瞬间,刀光血影,惨呼连天。
幸福的画面支离破碎,她满手都是鲜血,哪里有可爱的儿女?
然后,她看到父亲站在火海中,眼中流出血泪,却一句话也不说,定定的注视着她。
父亲生前蒙受了那么大的冤屈,死后又再遭陷害,数十年操心劳力所做下的一切都化为云烟,也许襄州的百姓会记得他的好,可整个天下面前,襄州犹如海中的一粒石子。
其他人呢?他们会如何看待父亲?
她没用,无法尽早的为父亲报仇,甚至在希望来临的时候功亏一篑。
父亲泉下有知,怎能安息?
“父亲……”她唤道,想要伸手去握住父亲的手,将他拽出那片火海,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总是那般的遥远,无论她如何拼尽全力向前奔跑。
火势越来越大,席卷天地,将父亲的身影吞噬其中。
“父亲!”她尖叫一声,猛然睁开眼睛。
她在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中,那份暖意感染着她冰凉的身躯。
“枝枝。”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抱着她的人将手臂圈的更紧。
俞明枝只能看到他的耳朵和梳理的一丝不乱的黑发,她怔怔的举起手,摊开掌心,那里苍白的近乎没有血色。
那是一场噩梦,却是萦绕在心头许久的重担。
父亲一定是怪罪她没有及早报仇雪恨吧?
否则怎会是这样的梦境?
数月来的坚持在一瞬间崩溃,俞明枝咬着嘴唇,失声痛哭。
她知道这里不是哭泣的地方,可是涌上心头的悲痛,让她难以抑制,一边哭着一边自责不已,陷入深深的焦虑矛盾之中。
秦机安慰几句,将所做的布置说给她听。也没有打断她哭泣。
有时候压得太久,是要发泄发泄的。
幸好殿外有珠儿她们守着,也都是信得过的人。
俞明枝断断续续的将那个梦告诉秦机,“……父亲一定是在怪我,他抚养宠爱我那么多年,倾己所能将最好的事物给我们姐妹,但是……我却不能报答这份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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