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到理科班以后,每天拼命学习,”程嘉树慢慢讲述着,“但我落下了太多的功课,一点点补起来需要时间。到高考时我觉得还有很多知识没学到,学到的也有很多并不扎实,不过我还是硬着头皮去考试了。出来后对答案,我就知道自己去不了清华了,分数差得远呢。等成绩公布,我才刚刚过六百,老师们都说我发挥得好,同学们也夸我运气好,但谁能清楚,我心里在流泪。当时我真的笑不出来,作假都不可能,于是他们说我考好了就开始装逼了,整天摆一副拉得好长的脸,好像谁欠我几百万似的。我说我心情很差,没有人理解,还嫌我矫情。报志愿的那些天,我爸忙坏了,到处找有经验的老师帮我选学校选专业,我自己倒像个木偶一样毫无感觉。我爸我妈特别高兴,他们已经很满足了,我却失落得不行。他们一心为我报一个我的分数能上的好点儿的学校,可我只想去清华。憋到最后一刻,我终于再也忍不了了,在系统关闭之前,我偷偷跑去网吧上网,改了志愿……”
“啊!”一桌子人齐声感叹,惊讶地盯着他,萧静雪轻轻咬住了拳头。
“所以我理所应当地落榜了。我爸不相信——肯定啊,我们省也是平行志愿,照我那个分数,家里人帮我报的所有学校我都能去,绝不可能掉下来。我爸问我怎么回事,我才告诉他,我改了志愿,他马上就炸了。从小到大,他打过我无数次,但我印象最深的也是他最后一次打我,就是这一次。他像疯了一样,说我脑子进水了,自己作死,拿人生大事开玩笑……我已经顾不上疼了,分不清身体和心哪个更疼,跪在地上求他让我复读。他说我想折腾死他,好不容易盼到我可以上大学了,结果我往死里作,不想念书就早说啊,何必偷偷改志愿呢!我想辩解,可他都把我打迷糊了。他把所有火气都发泄在我身上,我明白,也理解,他这大半生的郁郁不得志,那些破碎的梦想,那种望子成龙的渴望,还有我带给他的沉重的打击和绝望的幻灭……有一瞬间我觉得他真的会把我活活打死,当时我想就这样结束了也好,既然从生命之初就负重前行,十八年来乐少苦多,如果断绝了我少得可怜的希望,掐灭了我心中仅剩的那点光,我死了也算解脱……”
“不,不可以!”萧静雪放声大哭,抱住程嘉树的脑袋,亲吻着他的头发,“你怎么能这么想?你怎么能这么想!你要是自己放弃了,那谁都救不了你了啊!”
“我没放弃,我没放弃!”程嘉树灌了一整杯酒,继续讲道,“不过我当时失去了知觉,确实昏迷不醒了好几天,等我睁开眼睛已经在医院躺着了。”
“靠!警察没把你爸抓起来吗?”方若璇气愤地问。
“家事而已……怎么会惊动警察……”程嘉树无奈地回答,“再说,我也不能把我爸告了吧?”
“怎么不能?”凌江笙一拍桌子,“这他妈是家暴啊!”
刘敬平反倒没吱声,在旁边哭得气噎喉干,萧静雪也哭得双眼发肿,程嘉树勉强笑了一下:
“别哭啦,我这不是好好地活到今天了吗?”
“然……然后呢?”萧静雪轻问,泪水长流。
程嘉树微微歪着头,记忆的画卷徐徐展开:洁白的病房里,他躺在靠近窗子的那张床上,窗外的天湛蓝纯净,阳光的味道淡淡地萦绕在他的鼻尖。七月的暴雨过后,连空气都沁人心脾。
他妈妈将饭菜端过来,他艰难而努力地吃着,固执地问:
“今天几号了?我们学校的补习班是不是快上课了?”
“吃你的饭吧,还有心思管这事!刚刚你们校长问你爸……你录取了没,你的志愿还是他帮忙挑的,这可叫你爸怎么说呀?他人好,听了你的事,就要来医院看看你,现在跟你爸唠嗑呢。”
过了好一会儿,校长才走进病房。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程嘉树一个人,其他床位都空着,他不敢与校长对视,缩在床头抱紧双膝坐着。
“报个志愿,别人都小心翼翼的,你是真的皮。”校长打趣道,“我看出来了,你是干大事的人啊!”
程嘉树听出了他话里的调侃意味,抿抿唇不说话。
校长打量着他,叹息道:
“你爸下手也太重了……他也不容易,别记恨他,啊?”
程嘉树蜷了下身子,还是不作声。
“你改志愿,改成啥了?”校长问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他抬起眼皮,嘴巴动了动:
“清华。”
校长叹了口气,将两只手放在腿上:
“不能拿志愿开玩笑啊。你考得挺好,都上六百了,还想要啥呀?今年能走个重本还不赶紧走?”
“我就要考清华!”程嘉树冲动地喊出口,又补充道,“考不上,我再也没脸见她了。”
“她是谁?”
校长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应,就一本正经地说:
“野心倒挺大。你这孩子也真奇怪,以前被你爸摁着也不学习,成天惹事,这一学起来真吓人!你的高考成绩在普通班里排前三名呢,还不知道吧?原来我都已经放弃你了,你转到理科班以后我都担心你去不了专科,哪想到你竟然冲上来了。看样子你只要想学习,还挺有潜力的。你要复读,别去补习班了,进度太慢。你就插班吧,去下一届的重点班,老师好,你进步也快。”
程嘉树喜出望外,猛地抬起头,激动得两眼闪着光:
“谢谢校长!”
校长略一倾身,皱眉审视着他的脸,放低音量说道:
“想去清华,你得提高将近一百分哪!能做到吗?”
“能!”他响亮地说。
“记住你的保证。我不管你没脸见谁,你要是考不上,就没脸见我了。”
“是,给我一年,我一定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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