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仙岛变形的螺旋长枪在不可辩知的时间长度和空间长度中飞驰,在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中疾射,没有其它的武器,它自身就是武器。没有人能够看清它前方的阻碍是什么,那是无可名状的存在,数量也无法辨析,只觉得是一个巨大的范围,又好像是许许多多的小范围的聚合,那是一种现象,又像是多种现象,是一种思潮的涌动,就好似在历史中沉浮。那便是中继器的攻击,仿佛源自潜意识的抵触,又仿佛是人类进化过程中每一次思考的冗余和陈杂,是记载了人类历史的记忆,也是人们想象力的尽头。那是无法直接观测,却能够打心底触动的东西,是包括喜好和厌恶等等情绪在内的感性,也是冷酷地以“人类”这个社会性群体为基础转动的规律。那是从精神层面流出的力量,是人类的心灵模式,是所有人,所有广义上人性的概念,近似人的思维和想象,都无法恕免的攻击。
即便如此,三仙岛仍旧对这些源自中继器的攻击进行了尽可能的描绘,以结构状的点和线的运动方式,呈现于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在高川决绝的意志下,三仙岛所化的弑神枪完全不进行闪躲,就这么直射入这些肆意扩散的点和线中。
代表“弑神枪”的红色箭头即刻就被那极度复杂,无定形轮廓,无法描述其体积的点线结构为包围、吸附、缠绕。无法言喻的,太过浓厚而显得混乱的情感和思绪从高川的心底猛然爆发出来。高川感到窒息,感到灼热,但是,从自我心中迸发出来的那些东西,以及外在压迫着自己,正强势朝自己心里钻去的东西,才是最让他感到痛苦的——严格来说,在这种极端混乱的感觉中,“痛苦”也不过是所爆发出来的浓厚知觉的一部分,比起自己所感受到的那些东西的总量,无疑是沧海一束。他觉得自己的一切似乎都要被掀翻了,从骨髓到肌肤,全都被这股力量向外拔。
在视网膜屏幕中,三仙岛的受损数据迅速上升,那些被装入“棺材”中以备柴薪的将士们也宛如陡然间做了一个无比可怕的噩梦。他们在噩梦中呻吟和惨叫,他们所承受的痛苦,就好似化作了有形可见的废气,从螺旋长枪中排出。
高川在恍惚中似乎看到了这一幕。那些废气被螺旋长枪上的黑色纹路吸收,促使这些黑色的铭纹有一部分脱离了枪杆,在长枪飞驰的时候,于身后逶迤出长长而朦胧的束布。
三仙岛中的每一个人越是呻吟,越是惨叫,越是痛苦得无以复加,越是情绪激荡,越是深入理性的冷酷,越是膨胀感性的尺度,它所化的螺旋长枪就越是一层层地膨大,旋转得也愈加快速。人声的叫喊传递出去,就像是螺旋长枪子在发出凄厉的尖啸声。
高川也已经无法保证自己的每一刻都是清醒的。三仙岛的百分之三十的出力所制造的攻击,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异常,尽管有一百万人抱着觉悟被当作柴薪被消耗掉,可是,眼下可以直观感受到的破坏力,却明显比过去二战时期的一百万名士兵所能达到的破坏力更大。
高川不觉得视网膜屏幕中,那些由中继器释放出来的点和线所代表的力量可以阻止“弑神枪”,甚至可以说,哪怕中继器的攻击所造成的现象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超出了他的想象力极限,超出了他身而为人的认知所能包容的事物复杂程度,也承认那是无以伦比的伟力,可以进一步引发出多端的变化,衍伸出更多不可思议又对人类拥有巨大杀伤力的现象,即便如此,高川仍旧不觉得它们可以挡住“弑神枪”。
未知是无限的,神秘从无限高的未知中的某一处涌来,它永远相对偏离于求知者的认知,从而造成不可测的结果。因此,这些点和线在概率上的确有可能挡住“弑神枪”,乃至于反扑一击,将“弑神枪”打回原形,甚至是直接将三仙岛上的所有人化作飞灰,另一方面,自然也存在无法做到这些事情的概率。可高川却没来由有一种感觉,“弑神枪”会将这种概率无限度地偏向于有利于己方。而它做到的方法,并非是人们所想象的因果律,也并非是人们所拥有的那些推动随机概律成立的理论,而是别的途径,一种人们已知范围和想象范围之外的未知中,所可能存在的一种可能性。
因为“无法全知”而成立的攻击,将被同样因为“无法全知”而成立的防御阻止,乃至于更加无从知晓的神秘击溃。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样的攻防已经不属于概率范围,而属于哲学范围,乃至于脱离人们已知的哲学范围。
正如高川所感觉的那样,他于极端沸腾的情绪、思绪、和痛楚中,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点线运动结构体,看着代表“弑神枪”的红色箭头一路洞穿了它们。点线运动构成的复杂结构就好似被意大利面被叉子搅动,混成一团,然后被什么东西一口咬掉了。
巨大的缺口在三仙岛和中继器之间打开。螺旋长枪带着如烟如雾的黑色束带在无可描述的某一刻,和那无可名状,无法描述其轮廓和范围的中继器撞在一起。高川听到了刺耳的声音,也或许不是声音,那种击打和钻穿的感觉,是从他的内心中迸发出来的。在中继器被击中的一刻,也仿佛是自己被击中了。
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上弹出一层层的警告框,三仙岛构造正在迅速崩坏,收容在“棺材”中的士兵,其状态数据也有很大一部分呈现崩溃的趋势。这次撞击是可怕的,三仙岛百分之三十的出力无法直接摧毁中继器,但从结果而言,并不是“可以轻易应付”的范围。
之前,代表中继器的线段结构体因为太过复杂而让人觉得混乱,但其仍旧是有序的,因为中继器本就是通过有序化去利用精神统合装置力量的成品,但是,在被三仙岛撞击后,这种因复杂而混乱的错觉就仿佛变成了真的混乱。
无序的点和线再度从中继器的线段结构体中爆发出来,就如同被“弑神枪”撕裂后的碎片。高川只觉得自己要疯狂了,他已经是三仙岛中最清醒的一个,是唯一能够在如此巨大而神秘的冲击中,保持思维和判断能力的一个。可是,那伴随着撞击产生的爆发现象,让他陷入一种混乱又过度膨胀的情绪中,哪怕是脑硬体也无法遏制——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爆炸了。
不要思考!不要思考!不要思考!不要感受!不要感受!不要感受!他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宛如噩梦般呢喃着,可他就算想要去这么做,也无法做到,因为“不去做什么”和“去做什么”,都是从思维和本能潜意识的,而这次冲击的结果,却是强制性让人的表层意识和潜意识都无法停止运作,也无法回避。
在更复杂,更强制性,更让人疯狂的意识态干涉现象产生前,在那不存在时间长度单位描述的间隙里。高川只觉得自己被“推”了出去。这种“被推了一把”的感觉很强烈,他猛然睁开眼睛,熟悉而狰狞的风景挤入他的视野,身体的痛楚是如此的真实,可是,思维和感觉似乎麻木了一样,沉重又迟缓。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圆盘上,身体四肢都被管线紧锁着。
很明显,自己已经回到了物质态世界的三仙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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