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床上的男人微微睁开了他那好像被520强力胶粘住的眼皮,一边打着哈欠起身,丝毫不管那边的兵荒马乱,一边趿拉着拖鞋走到洗漱室,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到架子上,说道,“好好说话。”
电话那头好像一下按下了快进键,女孩子的声音像机关枪扫射一样,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刚才东区步行街那栋富丽大厦上面有农民工跳楼目前掌握到的信息就是老板欠薪农民工们没钱回家过年闹起来的刚才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尸体抬着来我们局里了——”
“不是,”他把口中的牙膏泡沫吐掉,打断她,“这会儿你去哪儿?”
“我去医院啊。”那头的女孩子回答得理所当然,“死者跳楼的时候还砸伤了一个人,我现在就要去医院看她。”
好吧,人情关怀也是警察日常工作中的一环。那姑娘讲完又补充道,“老大,你等下过来直接来中心医院吧,王局让你代表他慰问慰问伤者,而且现在我们单位根本进不去,被堵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记者和当事人。”
苏越这丫头说话没条理的毛病可能永远好不了了。郑有风看着镜子当中自己那张帅脸,默默在心里吐槽。
他淡定地挤上剃须泡沫,挑了挑眉,“多大排场啊,还要我去慰问。”
“还真有点儿。”苏越说道,“她是富丽大厦的业主,刚才听王局讲,我们单位食堂那块地皮,也是她家的。”
郑有风手一抖,锋利的剃须刀立刻在他那个充满了“力量与美”的下巴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他牙疼一样“嘶”了一声,不等他对这种资本操控发表什么看法,苏越又想起了什么,“对了,王局说好歹算是衣食父母,让你过来的时候买点儿水果意思意思,不用太好,反正她什么都见过了,回来给你报销!”说完像是怕郑有风叫她一样,飞快地挂了电话。
郑有风看了一眼已经暗下去的电话屏幕,伸手拿起来,往外一扔,准确地扔到床上,然后再也不管,关上洗漱室的门,片刻之后就有“哗哗”地水声从洗漱室传了出来。
苏越是个刚参加工作不过半年的菜鸟,她上半年考上了区公安局的公务员,一来就分在了郑有风手底下工作。郑有风跟局里其他领导有点儿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他年轻,而是因为,他这个人不太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待女性。反正男女在他那里都是一样的,他不会因为你是女生而瞧不起你,同样的,也不会因为你是女生对你有什么优待。通常情况下,因为年龄差得不是很多,郑有风又是个死不要脸的,认为自己嫩得掐出水,他能和手底下的弟兄们打成一片。
郑有风是市局派下来挂职锻炼的,挂的是副局长的位置,分管的还是刑侦这块儿,他这个人安分不下来,有事总是他跳得最欢,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苏越到医院的时候,那个被砸伤的人还没有醒,她站在病床旁边也不知道干什么,走了两圈儿,拿出手机开始玩儿了起来。在把手机上暖暖的体力都用完了之后,苏越把手机放进兜里,转头一看,床上的那个病人已经醒了过来。
她年纪跟苏越差不多大,一双眼睛漆黑,好像没有焦距一样。加上脸色苍白,这又是没有人的医院,苏越一个抬头,就被她吓了一跳,“嚯!吓死我了。”她拍了拍胸口,想想又觉得不对,冲那姑娘笑了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姑娘也微微勾起嘴角,说道,“我知道。”她转头看了一圈儿,问道,“警察小姐,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啊?”苏越答非所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的?”她今天没有穿制服,羽绒服雪地靴,加上刚毕业不久,身上学生气还重得很,一眼看过去,人家只会认为她还是学生,没人认为她是听上去煞气很重的警察。
床上的女孩子笑了笑,没做声。过了片刻,她轻轻皱起眉头,苏越见了,连忙说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我叫护士来?”她说着就去按了床头的铃,完了才跟床上的姑娘解释道,“刚才我进来的时候问过了,医生说你多半有脑震荡,其他倒没什么大问题。”
她自顾自地说道,“说你运气好你运气也不好,那么多个门,人家跳楼正好砸在你身上;说你运气不好,你也确实运气好,除了脑震荡和一些皮外伤,其他什么都没有。”
那姑娘听了,那双像是带了美瞳的眼珠子轻轻转了转,轻声笑道,“可能是因为冬天穿得多吧。”
“那可不。”苏越感叹道,“有的时候穿得多,还是有用的。”
“我刚才看了你床头的病人信息,你叫陆苳笙?这名字真好听,不过听上去像是冬天生的一样。”
陆苳笙微微笑了笑,说道,“我本来就是冬天生的,但因为叫‘冬生’太直白,换成了这个。”医生和护士已经赶过来了,陆苳笙躺在床上一边受他们摆布一边说道,“我看你好像很小的样子,开始还以为你没毕业呢。”
苏越本身一张娃娃脸,加上穿得不那么时尚,走在路上还有人以为她上高中,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了,但是这人是当事人,她可不敢乱回答,“嗯,我是刚参加工作不久,不过我领导马上就过来了。”说完连忙狂拍郑有风马屁,“我们局长开会去了,是副局长过来的,他还兼任我们刑侦队的队长。”
陆苳笙点了点头,那边医生忙着问她身体状况,一时之间,倒也没顾得上跟苏越搭话。
医生给她开了两张检查的单子,又嘱咐了苏越一阵才离开,前脚刚走,郑有风就提着两个果篮进来了。
他乍然间看到陆苳笙,还以为走错了,要不是旁边站着个护法一样的苏越,他可能还真要倒回去看看病房号。
女孩子很年轻,跟苏越差不多,躺在床上,一张脸白得透明,越发衬得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幽深极了。她那样子,虽然美,但却好像一个没有生命力的瓷娃娃一样,非但没有人气,反而透着几分诡异。郑有风下意识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没有开口,苏越已经站起来跟陆苳笙介绍道,“这是我们领导,郑局。”
“什么郑局。”郑有风好笑地一挥手,“我是郑有风。”他把果篮放到床头,“代表我们琴台区公安局来慰问一下受害人。”
受害人也分三六九等,如果她不是富丽大厦的业主,如果她不是他们局食堂地皮的主人,还用不着一个副局出马。虽然郑有风从来都觉得什么局长不局长是个笑话,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这个社会还是要遵循这样的条条框框。
他目光在陆苳笙身上转了一圈儿,可能是刚醒来,她身上透着一种死气,让见惯了无数凶杀场面变得相当敏感的郑有风格外在意。
但即使在意,他也没有表现出来。郑有风随手拉了把凳子坐下来,“早知道受害人是女性,应该带束花过来的。”
陆苳笙勾了勾唇,没做声,抬眸看着郑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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