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铁道部出来的时候赵谦满脑子都是铁道部官员的抱怨,这让他想起小时候老爹有条不紊的处理奏折,赵谦就和弟弟妹妹一起偷偷看那些奏折。说是偷看,只是老爹不搭理他们三个小家伙而已。看了几次,他们自己就不看了。满纸的字全部认识,却不明白奏折上到底在说啥想说啥。
现在赵谦比以前好的太多,至少明白大家在说啥。铁道部唉声叹气。眼瞅都要入冬了,愿意在工地上挖土的人越来越少,农民都想回家过冬。冬季施工的难度又很大,进度已经开始落后,铁道部压力非常大。
赵谦在铁道部那帮人面前强忍着什么都不说,关于倭国的事情都不去想,生怕一时不慎说漏嘴。此时他就可以任由思绪飞舞。如果能看透局面,抓住主要矛盾,政治竟然可以这么清晰现实。这样的感觉和赵谦最初对政治的看法大不相同。
这就是皇帝要处理的问题。官员中除了那帮坏蛋是故意作乱之外,大部分官员限于权限往往无力全面解决他们面对的问题。或者有能力解决问题,却觉得辛苦,就在奏折上瞎嚷嚷。对于能解决问题并且心性纯良的官员,工作并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这时候就需要有人居中协调,皇帝要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不过历史上的皇帝往往能力还不如官员,下面混,上面浑,不出事才怪。
回到办公室,已经约好的民政部卫生部的官员已经等在接待室。一通进屋之后赵谦询问起这帮官员大量安置人口以及大量接种疫苗的能力与支出。赵谦还是不敢说关于倭国的事情,现在局面有些进展,只是还不太能确定。
幕府与足利家都得到了钢甲与战斧,倭国的战争烈度迅速提升。幕府最初感觉自己被四国军耍了,愤怒到无以复加。经过这段时间的现实教育,幕府明白他们唯一可行方案就是大量购买新装备,足利家已经可劲的买了起来。
此时两家都尝试用装备钢甲与战斧的精锐攻击对方穿着老式装备的军队,同时把己方老式装备的部队放在城里守城以避免遭到敌人精锐野战军的攻击。倭国内战开始进入一个新阶段。大宋这边通过四国向两边出售符合这个阶段的军用物资。四国岛已经收拢到一些因为战乱逃到四国岛这里求生存的倭国人送来,数量不过几千,已经用在了连云港那边的工地上。这帮人需要接种疫苗,防止他们成为传染病的来源。
卫生部表示已经初步完成在城市、农场体系内的卫生防疫体系。大规模接种成本降低了很多,只要别让卫生部的人在深山老林里跑,疫苗接种人数多少只影响到接种时间。
民政部也表示临时居住需要木材,当下铁路规划地本身就有准备枕木的木材加工厂,让他们多准备点修房子的木料并不困难。民政部甚至提出他们已经和住建部联系过,住建部提供了一种可拆卸的房屋设计,可以大大节省成本。
官场上太多事情都是透明的,赵谦对民政部与卫生部明着暗着提及铁道部的事情当做没听到。大家都是明白人,两个部门做出合作而不是反对的选择并非坏事。
就在赵谦以为事情谈完的时候,民政部的人可是抨击起最近电信部自杀事件引发的不安。赵谦心里面当即就不高兴起来,要是这么点压力就能当做导致自杀的合理理由,军队里面的压力大概要让军队上下都去自尽。赵谦心中警觉起来,就他对农村的了解,一旦推行新的制度,定然会有不少人寻死卖活的拒绝离开农场,到时候保不住就会出现些人命。现在这帮家伙抨击电信部,未来他们或许就是抨击赵谦的主力。
正在边听边想,突然听官员说道:“听说河南路刘学长也有亲戚自杀身亡。考核都把人逼到这个份上,真的不能再如此下去。”
赵谦一惊,他想起昨天晚上好像老婆也说过类似的消息,两边印证起来大概不是空穴来风。难道刘部长那表情就是因为这件事?想到这里,赵谦说道:“我知道了。现在我还有公务。”
这么简单的话就已经足够,官员立刻起身告辞。赵谦心里面很想去见见刘学长,如果是这件事改变了刘学长的决定,刘学长心思变化就很值得考虑。但是探索别人的伤心事的后果很可怕,赵谦实在是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甚至连旁敲侧击找刘学长身边的人询问都不敢。
想来想去赵谦选择了副作用最小的方案,直接去找刘学长问清楚。一个多小时之后刘学长听完赵谦的问题,忍不住叹口气,“唉,太子。我原本觉得你是看不起农场和百姓,现在觉得我当时想当然了。原本我以为那些人进了农场之后就不再是农民的想法,没想到他们进了农场这么多年之后想法根本没变。那孩子已经过世,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他爹娘我亲自见过,让我伤心。”
赵谦看着刘学长的表情,表情中更多是无奈气愤甚至有点绝望的味道。这表情大概不是觉得那孩子被残酷的考核制度逼死,而是被爹娘的错误想法给弄死的吧。赵谦也不敢问,只能等着刘学长自己说。
刘学长此时正想着那次会谈,孩子的父亲埋怨刘学长没有帮着孩子向上头说话,把孩子给害了。孩子的母亲则试探着询问刘学长能不能再帮另外一个孩子。甚至提还出不管另一个孩子干的好坏,都不能让孩子‘再受这鸟气’。
如此说法让刘学长大大不快。他能理解亲戚想借着他的势力往上爬,现在这个世道大家都想往上爬,刘学长也不介意帮一把。只是想起他曾经猛批过赵谦对调整农场的基本观点,这时候刘学长觉得赵谦所说的的确抓住了要害。
不管是农场或者是电信部门,都是要通过分工合作提高整体效率。这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人都要在自己的岗位上发挥力量。而这帮农民们的看法就不同,他们认为自己占住一个坑,干得好不好可以商量,但这个坑可就归他们所有。上头又有刘学长这样的亲戚,他们占着这个坑拿钱就好。
刘学长与赵谦争论多次,他很清楚赵谦绝不会支持这样的理念。实际上赵谦已经看到这个问题了,他的调整就是基于这个问题而采取的应对。刘学长心里面也是左右为难,他很想保住这些农民的铁饭碗,同样也希望农民们能够自立自强,已经有了铁饭碗就该好好干,靠自己的能耐把铁饭碗干成银饭碗金饭碗才对。
赵谦不说话,刘学长也不说话,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刘学长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他打破了沉默,“太子,你之前说过农民们通过土地国有制度得到了好处,不过农民也未必都支持土地国有。这就是现在农场搞不好的原因。我当时坚决反对,太子走的时候就说让我去调查一下。我记得我当时说,不用调查,太子说的不对。”
赵谦对那次争吵有印象,赵谦在那次之后理解了暴君是怎么回事。就如老爹说过的那样,我们看别人犯错的时候千万不要去嘲笑那些人愚蠢,我们要明白,他们会做的事情我也会做。只怕做的还不如他们呢。先有别人会干我们也会干的认知,我们才能从看到的事情中学到些什么。至少能被警告。若是觉得‘我才不会干那种傻事’,那就证明我们自己已经有问题了。
与刘学长争论之后,赵谦满心都是愤怒,只觉得要把持有刘学长同样看法的都干掉。之后两三天赵谦才然想明白,这就是暴君的心态。赵谦到现在也不认为自己是暴君,可他也明白他有可能干出暴君干的事情,用暴力来解决问题。所以赵谦笑道:“那次咱们两个应该都气的够呛。”
刘学长听到这话,心中有些感动。他的确气的够呛,只觉得这太子实在是与官家差距太大,简直是有辱官家的英明么!而刘学长气愤之下还真的找了些人问了问,想证明太子的观点大错特错。
“太子,我问了些农民。有些是坚决支持土地国有,有些就不那么支持。我就试着和他们讲道理,这不讲还好些,这一讲,许多人就觉得我和他们的仇人一样。”刘学长感叹道。那种被人否认的感觉太糟糕了,糟糕到刘学长当时就觉得自己好心换了驴肝肺。
刘学长知道自己当时心中的确有恶意,那股子不满是针对太子赵谦而不是针对农民。刘学长扪心自问是真的想帮农民过的更好些。刘学长的善意被农民视作恶意,刘学长极力反对的赵谦所说的话却被刘学长亲自证明是真的。着巨大的反差让刘学长几天都没缓过来劲。
此时又经历了远亲的事情,刘学长终于能说出自己的疑问:“太子,这是为什么。”
听着赵谦的话,刘学长脸色不由自主的凝重起来。他和其他这个年龄的学社学长一样有着从军经历,追随着赵官家完成了解放华夏的伟大功业。那时候刘主任自己也满怀正义的激情毫不留情的处决宋奸,消灭汉奸和蛮夷。虽然他已经不想再想起那染血的光荣岁月,但那个岁月的光荣让刘学长到现在都深信不疑。
然而刘学长在赵谦这里却看到那个岁月的另一面,哪怕是那个时代经过过了十年,刘学长也得花费好大心里去回忆和反思。过了好一阵,刘学长才勉强点点头。
“风车被摧毁了,风没有停。有很多人相信幸福来自于劳动,这个不用官家宣传,他们本来就信。给他们施展自己能力的机会,他们就在农场里干的风生水起,收入大增。但是一部分农民,甚至是一大部分农民们心中的标准可不是如此。对他们来说,他们的人生上一个台阶,那就是从佃户变农户,从农户变地主。他们从小的所见所闻,从爹妈和周围人那里学来的就是这样。他们自然就相信当地主才是真正的人生进步。不管是他们从理论上明白或者是直觉的感受,他们明白官家不会让他们当地主。而这些人只怕还以为官家允许别人当地主,却不让他们当地主。不知刘学长可否见过这样的人。”
听到这里,刘学长神色黯然,突然眼眶一红泪水夺眶而出。在被一些农民视为仇敌的时候,刘学长还有些怀疑是农民们不理解刘学长的话,误解了什么。此时他终于确定大家没有误解任何事情,正因为农民真的理解了土地国有制,所以他们才忍不出露出深切的痛恨。
“刘学长……”赵谦想安慰一下。
赵谦的声音听在刘学长耳朵里仿佛是被烙铁搁到心上一样,他此时只觉得羞愧、痛苦、困惑、悲哀等情绪同时涌上心头。他用手按住脸站起身说道:“太子……我……我改日一定登门拜访。今天先别说了。”说完,刘学长掩面而去。
刘学长的背影让赵谦也有些悲哀,自己也曾经感到过这样的悲哀过,所以赵谦能明白刘学长的感受。守护者变成了敌对者,保卫者被视为加害者。这并不是人民忘恩负义,真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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