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段伯突然大叫,之前他因为生病,说话都没力气,连站都站不稳,我没想到他居然能吼出这么大声音。
把年轻女人也吓到了,她后退几步,看了看他,又看看我和高雄,对段伯说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再指责我没良心、没赡养父母。”段伯目光呆滞地看着墙壁,只是流泪。那方向的墙上有个老式相框,就是一个大木框,镶着玻璃,里面压着几十张照片的那种。年轻女人向段伯要彻底解开虫降的粉末,段伯慢慢扶着墙壁站起来,请求我再次打开床垫和床板,从鞋盒里翻出绿色胶塞的玻璃瓶。
段伯说:“高老板,请帮我到厨房用小碗接碗清水吧。”高雄依言接好,段伯让我把玻璃瓶里的解降粉倒进水中,递给年轻女人,让她用手指搅均匀之后喝下去。
年轻女人问:“这个喝下去就真的能好吗?以后再也不会犯恶疮?你能保证吗?”段伯点了点头,年轻女人连忙把水搅匀,一口气全都喝下,喝得干干净净,生怕落了几滴没效果。段伯朝她摆了摆手,年轻女人走出卧室,不多时又站到门口,我看到她已经换好衣服,手里握着拉杆箱,低声说爸爸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段伯慢慢抬起头,看着年轻女人的脸,似乎很留恋,又好像在看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然后他扭过头,再也不动。年轻女人也不说什么,脸上仍然留有刚才高雄扇那嘴巴的淡红掌印,转身走出公寓,门被关上。段伯立刻再次转过头,隔着大门还能听到外面隐约的脚步和拉杆箱滚轮声。段伯认真地倾听着,脚步声越来越小,直到什么也听不见,但他仍然在听。
“算啦,老段,”高雄把床板和床垫放平,“强扭的瓜不甜,你应该看清楚了吧?你才六十岁,按国际最新的标准,六十五岁才算老年,你现在找个年龄相当的女人也不是什么问题!”段伯没说话,只呆呆地看着墙上的相框。我走过去,看到里面既有旧式的老黑白照片,也有新的彩照。老照片里有几个单身年轻男子的人像,从五官来看明显是段伯,那时段伯长相还算英俊,另外有他抱着两三岁女孩的照片,那就是他的养女小雯了,而段伯年轻的脸上明显有疲惫之色。再就是女孩越来越大,七八岁的、十几岁穿学生服的、二十几岁穿博士服的,段伯也越来越老,直到现在。
我说:“段伯,你也不用伤心,女大不中留、女生外向,这也都是中国的古话。以后我会经常过来看你,你也可以听高老板的话,考虑找个老伴,毕竟你现在身体还不错,找个条件相当的单身老太太,后半辈子总有十几二十多年好活。你人生最好的时光都给了养女,自己也得享受享受。”
段伯点点头,对我俩表示谢意,又让我从衣架上把他的外套拿来,掏出钱包。我连忙阻止,说这辛苦费就不要了,没能帮你把事办好,我也不好意思。段伯摇摇头:“不关你的事,做人要讲信用,不然和畜生还有什么分别?”他坚持要给我两千港币,我怎么也不收,但段伯的态度非常坚决。高雄对我悄悄使了个眼色,我只好收下。两人又安慰了他一会儿,高雄又破天荒地到厨房做了碗鸡蛋热汤面,端到床头,我们俩才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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