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原本兀自垂头丧气,以为自己犯下大错,怕是再不得主公重用。如今乍听孟小满如此说,猛地抬起头,双眸神采奕奕,期待的看着孟小满,不复刚刚失落之色。
赵云虽年轻,可素来稳重,难得见他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孟小满不禁莞尔,随即认真叮嘱道:“子龙,此番王楷等人与黄巾勾结,对方必已知道李氏已与吾军联合准备出兵。吾恐怕李家猝不及防,原本所守乘氏、巨野有失,今吾令你率领五千兵马,火速前往乘氏,假作我军出击先锋。待与曼成会合后,说明原委,与之一同把守乘氏,同时吸引黄巾注意。我军攻打济北之战关键,就全看乘氏能否牵制黄巾,此事干系重大,你可明白?”
赵云见自己仍得主公重用,不禁心情激荡,双手抱拳,应道:“谨遵将令,主公放心,云定不叫主公失望!”
“虽如此,也莫要贪功冒进,恃勇逞强。”孟小满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句,“行事当以小心为要。”
“是!”
郭嘉在一旁心中暗暗赞许,自己眼光果然不错。自从郭嘉等人来投,孟小满便不再主动插手军事,以免自曝其短。但以郭嘉看来,却觉她大可不必。就如此番军议之前,孟小满没问过郭嘉意见,照样思路清晰,用兵得法。若是毛晖、王楷之流联合黄巾作乱也只有今日这等在背后使阴招、放冷箭的手段,只怕就靠孟小满自己,也能将兖州黄巾平定下来。
而且,更让郭嘉满意的,还是孟小满对赵云时的态度。若非他事先知情,也断不会看出孟小满将这任务交给赵云,摆明是有意顾虑赵云的心情,就是最后这几句叮嘱,她也把情绪克制的极好,并不过度。可见,自己当初那些话,孟小满还是记在了心里。
既然孟小满亲自制定战略,调兵遣将,郭嘉身为谋士,自然也不能落后,等她说完,才补充献计道:“主公之计甚妙,不过以嘉之见,与其走时拔营起寨,不如在此地把空寨留下几座。”
“哦?”孟小满见郭嘉突然开口发言,知道他定然想到了什么妙计,不禁问道:“奉孝如此做法不知有何用意?”
“我军趁夜离去,只留空寨,叫黄巾及寿张城中别有用心之人以为我等还在此地。如此一二日之间,黄巾不会察觉我军已去,此其一。”郭嘉笑道,“其二,可将军中所携火油泼在帐篷之上,留一小队人马藏于不远处。黄巾一两日间日不见我军,必趁夜前来夺营,待其率军入营,即以火箭射之,当可稍报鲍将军及众兵士之仇矣!”
“此计可成否?”孟小满听得眼前一亮,但又谨慎问道。“若是被人识破,只怕徒劳。”
“黄巾今日得胜,士气必盛极而骄,不把我军放在眼里。况且黄巾今日数倍于我军,却叫我军成功突围而出,虽因将士勇猛,但亦可知此处黄巾虽多,将领中却无擅长统兵、指挥军阵之人。毛晖、王楷之流虽能暗中勾结黄巾设下埋伏,然也不会与黄巾同行。黄巾中,必无能识破嘉计策之人。主公尽管放心。”说起自己的计策,郭嘉很有信心,言语间颇有些自傲,但他随即又笑道:“何况就是黄巾真不来偷营,我军亦不过损失几顶帐篷、几桶火油罢了。”
“言之有理,如此,便交由文谦去安排此事。”
“布置个空营可不难,我正有几招,保证还能帮咱们省些材料。等我军启程之后,主公就看我的吧!”乐进咧嘴笑着拍了拍胸脯,这个能报一箭之仇的主意,再合他的胃口不过了。
“除去留下点火的兵士,还需派人传讯夏侯将军。若其行军及时,当正在这一两日间赶到此地,届时待军营火起,正可将营中侥幸逃出的黄巾军围而歼之。”郭嘉不紧不慢的又补充了一句。
这次除了孟小满,营中余下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郭嘉,不自觉的在心里暗暗佩服:这郭奉孝的计策实在是环环相扣,竟连不在此处的夏侯渊也计算在内。
早对郭嘉才智习以为常的孟小满却已将这周到的计策放在了一边,琢磨起其他事来。“吾本欲领兵奇袭济北,而后待其回援,再迎头痛击,磨其锐气、耗其给养。若如此,吾当下令紧守城池竭力配合才是。届时黄巾军需断绝,人困马乏,自成丧家之犬。可若这一路之上,还有诸如毛晖之流,欲暗与黄巾勾结,让城池于敌手,或私通敌兵却又如何?”
“若为此事,嘉还有一计,可助主公一臂之力。”郭嘉闻言,神秘一笑道:“必能叫那些心怀不轨者再难暗中与主公作对。”
是夜,上万大军悄无声息的按照孟小满与郭嘉的安排行动起来。赵云先领五千兵马赶往乘氏,于禁负责操办鲍信丧事,乐进留在最后,负责布置空营。而孟小满则亲自从原本直系曹军之中挑选了数十个忠心绝无问题的兵士,分别去执行郭嘉的计策。
原来,郭嘉笔走龙蛇,拟了一份传至各县的檄文,言说刺史大人亲自出征,率军平贼。为避免波及无辜百姓,下令各县紧闭城门,百姓不得擅自出入。守军须死守城池,防备黄巾来犯,若无刺史军令调动,除坚守城池之外不得有任何行动。而后,郭嘉将这檄文一式数份,分别交予孟小满亲自选出的兵士,令其一旦入城,便将信中内容大声嚷嚷得人尽皆知,而后才送至各郡县官员手上。
如此一来,全州各地的百姓皆知刺史剿贼,下令封城,孟小满一下子便如同多了无数耳目一般。兖州一干官员本来就无人胆敢直接违抗上命,如今就再想要轻举妄动,搞些什么阴谋诡计,也得先想想是否会从百姓口中走漏什么风声。到时候若一旦背上一个私通逆贼的恶名,可不是请罪讨饶就能脱身的了。
一切安顿妥当,孟小满方才趁夜率军悄无声息的留下离开了寿张,星夜兼程前往济北。果然一路上各县皆城门紧闭,四野无人,叫孟小满这一路奇兵更加隐蔽。他们到济北攻的第一座城,就是当初鲍信之弟守城送命的济北治所卢县。
卢县是于禁等济北旧部的驻扎之地,因此他们对此城及附近地形十分熟悉,给了曹军不少便利。此地虽然只是一座小城,但在鲍信治理之下甚为富庶,百姓在这乱世中也算有一安居乐业之所。后来黄巾来袭,鲍滔守城时,见势已不可为,遂令士兵将府库中的存粮全发给了全城百姓,而后又令于禁保着家小前去投奔鲍信,自己留守城中,最终力竭而亡。
孟小满昔日只听鲍信寥寥提过几句,今日到了卢县城外,见到残破的城墙,又问了于禁,才知卢县之战的细情,心中为鲍滔的忠义叹息不已。这鲍滔坚持留守城池不肯弃百姓而去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在如此困境之中还能想到分粮草与百姓。如此义士,最终竟死于这些自诩为百姓谋福祉而揭竿起义的黄巾兵手中,实在令人感到讽刺。
正如之前孟小满所想,青州黄巾根本没想到打算从寿张南下的曹军会掉头前往卢县,在卢县并未设防。而且黄巾攻破卢县之后,因见府库空空,无甚油水,就只留了小股残兵在此城驻扎,立刻攻向下一城池。
留驻卢县的这伙黄巾贼兵,领头的也号称一方渠帅,只是麾下不过千余兵马。他们留在城里,既不整修城池,也不操演兵马,整天只知到百姓家中肆意抢掠,把这好好的卢县搞得鸡飞狗跳、民不聊生。但也幸好如此,卢县防备十分松弛,使得于禁和手下几个勇壮兵士,轻而易举的就扮作百姓模样偷偷混进了城去,而后趁夜从城中打开城门,与城外曹军里应外合,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卢县攻了下来。
孟小满率领乐进、于禁冲进县衙时,那所谓的渠帅犹自满身酒气在大堂上酣睡不醒,于禁一刀下去,就叫他在醉梦中做了死鬼。
主帅如此,兵士如何可想而知,取卢县的这一战,几乎不能称之为战斗。直到第二天早上,卢县百姓才发现那些每日为祸卢县的黄巾贼已经被官军制住,又见了于禁这个熟人在街上带兵巡查,搜索黄巾残部,又惊又喜,扶老携幼的走出家门,一看到那些被绳索捆成一串的黄巾贼兵,就冲上去一顿拳打脚踢。
这些日子,这些黄巾贼害苦了卢县百姓,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如今终于能出一口恶气了。
“于司马,是不是鲍大人带兵回来了?”有城中里魁激动得凑到于禁面前问,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只可怜小鲍将军……”
于禁神情苦涩的摇了摇头,指着不远处正和郭嘉商议军情的孟小满,大声道:“乡亲们,鲍大人也给黄巾害死啦,这是本州的刺史曹大人,是他带兵打回卢县,来给鲍大人兄弟报仇啦!”
那里魁干瘪的嘴唇颤了颤,似乎一时间不能接受鲍信的死讯,突然,他像是回过神一般,也随着于禁的声音大喊起来:“报仇啦!乡亲们,曹大人给鲍大人、给咱们都报仇啦!”
青州黄巾此番害死的,岂止是鲍信兄弟俩?这场兵乱之中,卢县又有多少人家被搞得家破人亡?
“报仇啦!”一时间,县城里的欢呼之声络绎不绝。
孟小满心中对鲍信之死始终怀有愧意,如今听到卢县百姓如此高呼,心情更是复杂。但她想想身边郭嘉,实不愿这么快又在他面前露出动摇软弱之意,遂率全县百姓拜祭了鲍滔,遥祭了鲍信,稍觉心安后才安排卢县一应事务,又令于禁麾下部分卢县士兵留下,负责协助城中百姓修筑城墙、组织乡勇自保防御。
在卢县停留了三日后,孟小满才带兵又朝下一座城池攻去。这三日间,孟小满严格封锁消息,以至于济北国诸县黄巾对卢县之事一无所知。孟小满依攻打卢县前例,或是悄悄混进城去里应外合,或是夜袭偷城,或是诈作黄巾骗开城池,虽不能说不费吹灰之力,但也始终未遇苦战,就率领曹军连战连捷,迅速扫平了济北。一路上,孟小满又收编俘虏,招募乡勇,终于重又打回东平郡内,直逼东平郡西的宁阳。
在孟小满这边一路高唱凯歌时,夏侯渊也在寿张大展拳脚。正如郭嘉所料,见曹军两日不出,那领兵的黄巾渠帅当真就带兵前去偷营,见是空营,也不仔细查看,还以为自己杀死了官军主将,吓跑了敌兵,竟大摇大摆的带着部下就打算住进去。埋伏许久的曹兵早等的不耐烦,当即射出火箭引燃营帐。被泼了火油、里面又堆了干柴枯草的空营一遇火星就燃起大火,加上此时正是春天,北方空气干燥,火势飞速蔓延开来,瞬间就将这伙黄巾大半困在营中。
前来偷营的黄巾兵们被大火烧得狼狈不堪,就是那拼命从火场里逃出来和未进火场躲过一劫的兵卒也未见得有什么好运,夏侯渊早率兵埋伏在附近,又给了这些黄巾兵迎头一击。
不过最倒霉的还不是这些被打得晕头转向的家伙,而是那些见势不妙想去寿张投奔毛晖的黄巾军。正如郭嘉所料,毛晖压根没敢对出身颍川荀家的荀彧怎么样,只是故意拖延,不肯出兵而已。如今见曹军势如破竹、大获全胜,还不知自己奸谋早已败露的毛晖当即藉着荀彧就是来请他出兵这个理由派出属下,追杀残余黄巾,势要将之全部灭口。他却不知夏侯渊早就特意在与黄巾交战时活捉了数人,暗中留下证人,只待事后再与这毛晖算账。
而差点被毛晖扣为人质的荀彧更是趁毛晖出兵“剿灭黄巾”时溜出了寿张城,与夏侯渊会合去了。得知孟小满和郭嘉去了济北,荀彧当即建议夏侯渊在扫平寿张一带的黄巾之后前往宁阳。“按照主公行军方向,他们若平定了济北,下一站必攻宁阳!”
于是,夏侯渊和荀彧也引兵往宁阳而去。
黄巾这边压根不知道东平、济北的情形,仍然稀里糊涂坚持攻打乘氏。
赵云到的终究还是迟了一步——由于黄巾军偷袭,巨野已为黄巾所得,李氏乡勇只好退守乘氏一城。幸好李典的伯父李乾在乘氏经营多年,城坚将勇,兵士训练有素,黄巾一时取之不下。如今,又得赵云引兵来援,与城内守军互为犄角之势。一旦黄巾攻势猛烈,赵云便率军攻击黄巾后方。有赵云在外牵制,令黄巾难以专心攻城,乘氏这座小城变得更加难以攻破。
黄巾本来是想先攻下乘氏,好伪装成乘氏守军。待曹军主力抵达,将曹操诱入乘氏县城杀死,再叫伏兵倾巢出动,一战击溃曹军,取得兖州。如今陷入这般拉锯战中,连曹军先锋都已到了,原本计策已成梦幻泡影,统兵的青州黄巾总帅就渐渐失了分寸。
原来这伙号称百万的青州黄巾兵,一共有三名总帅,一名卞喜,一名何仪,一名张巳。卞喜、何仪都是青州农民出身,乃是结义兄弟。初平元年,青州蝗灾,农田绝产。官府无力救灾,百姓难以为生。卞喜、何仪二人因与当初黄巾主帅、大贤良师张角的族人张巳相识,就重又竖起黄巾党的名号。张巳充当军师,卞喜、何仪充当大将。卞喜、何仪俱是悍勇过人之徒,又在乡邻间有些人望,一旦起兵,竟有不少人前来相投。
这三人本来只不过抱着纠集一彪兵马落草为寇的打算,谁知一来二去,竟成了这般大的气候。手下多了,张巳不免生出许多别样心思,抱负是一日大过一日。
虽然公孙瓒来攻青州他根本不敢抵挡,只能献计逃命,但自来了兖州,青州黄巾几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张巳就把自己当成了孙武再世,很有些得意忘形。而后,又有兖州官员主动与之接触,张巳自觉抓到了从贼变官的捷径,设下计策,想杀曹操、夺兖州。
卞喜、何仪都觉不妥,但张巳哪里肯听,反嫌他二人目光短浅,自领麾下兵马来此攻打乘氏。如今攻城受挫,张巳这个“孙武”觉得面子上十分挂不住,心里更加发狠,势要取下此城,就决定从别处朝乘氏调兵。
如此一来倒成了孟小满的运气:张巳为攻打乘氏,调了巨野、金乡守军过来。可他自诩知兵,又恐这两城被曹操大军偷袭,叫曹军来一个“围魏救赵”,就一道令牌,把宁阳的大部分兵力调出来支援巨野和金乡。
结果,孟小满率兵打到了宁阳时,正好得了这个便宜。起初孟小满还与郭嘉商议,担心宁阳城大,单以现在这一万人马恐怕攻不下来,哪知斥候竟探得宁阳此刻几乎就是座空城,当即决定发兵攻城。
留在宁阳守城的士兵怎么也没想到官军竟会突然来打宁阳,眼见曹军人多势众,知事不可为,竟然弃城逃了。而那些前往支援巨野、金乡的黄巾,才出宁阳,偏巧撞上了风风火火赶往宁阳的夏侯渊,又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夏侯渊也不追赶,自去宁阳与孟小满会合去了。
这次黄巾兵大败,残兵四散逃命,可就没法再继续遮掩消息了。自有黄巾残兵逃到了他们的三位主帅面前报信,三人这才察觉,原来情势早已急转直下,他们攻打乘氏、在任城樊县陈重兵、在东平设伏兵,布置了陷阱抓曹操,可曹操原来早调转兵马攻下了济北,如今更取了宁阳。
宁阳与济北诸县不同之处,在于城中除了屯扎兵马,尚有不少黄巾兵的亲人家眷留在城里,如今宁阳被官军夺走,黄巾兵士挂念家中亲眷,一时间黄巾军中人心浮动,对官军重又生出几分畏惧来。
卞喜和何仪统兵马及老弱妇孺近四十万人分别屯于任城、樊县二县,离得较近。一出了这事,弟兄二人不免急急忙忙凑到一起商量了一番。但他二人俱是莽夫,哪有什么好计,商量来商量去,也只是打定了主意:反正官兵人数少,自己只要据城相抗,也不用怕那曹操。
可一心要杀了曹操夺取兖州的张巳却不愿白白咽下这口气。他既攻不下乘氏,索性率兵回击宁阳,誓要重夺此城,一雪前耻,也给有亲人留在宁阳城中的黄巾兵一个交代。
这张“孙武”自攻打乘氏时就只知看着地图调兵遣将,却丝毫不想士兵各地驰援奔波,哪里是他一道军令传下就能立刻到得了的?他之前先调派兵马来援乘氏,没几日功夫又率兵回攻宁阳。黄巾兵本就以步兵为主,几乎没有成型的骑兵,如此往来奔波,把这些素以精干悍勇著称的青州黄巾累得苦不堪言。
再说,乘氏、宁阳两地相隔数百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如此奔波之时,粮草如何安排供给,行军时如何休息更有效率,张巳一概不懂。他自己占了匹好马,就一味驱策手下抓紧赶路,早不知麾下士兵已经对其怨声载道了。
张巳可不管这些,他足足调派了近二十万的兵士同他一起前赴宁阳,为的就是替自己挽回颜面,好重树自己在青州黄巾中的声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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