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谦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这世上最倒霉的人了。
本来,陶谦派陈登去徐州,又是送礼,又是道贺,若单是为了交好曹操,其实做得也尽够了。可陈登才走不久,陶谦就听说原来曹操之父曹嵩之前一直携家小避居徐州琅琊,如今正准备打点行囊前往兖州与曹操团聚,想到徐州境内路上不甚太平,当即决定再派手下领兵护送以策万全。陶谦哪知道,这一送,反倒给自己送出了一场祸来。
曹嵩见徐州兵将特意前来护送,心里本来还很是得意。虽说曹操之母死后,父子俩就不如过去亲近,但曹嵩也知道是因儿子如今威风,他才得了如此优待,益发恨不得一眨眼就赶到昌邑,享享当老太爷的福。可因曹家巨富,家中财物细软甚多,老老小小连同家丁仆妇又足有一百多人,实在走不快。
曹嵩说自己是上了年纪不能赶路,其实也是他爱财的天性使然,一眼离开自己的宝贝都觉得放不下心来,否则若是轻装简行先行赶路,也就避开了这一场杀身之祸。
这负责护送曹家的徐州军,领头的唤作张闿,原本是一伙黄巾余党,慑于官府势力归顺了陶谦,心里却一直贼性不改。如今见曹嵩如此宝贝行李,就知车上除了家常细软,必定还有许多值钱之物,自然生出贪念。眼看明天泰山郡太守应劭就要前来迎接曹嵩再无机会下手,张闿当夜把心一横,趁夜劫了曹嵩家产,杀了曹嵩一家之后逃遁无踪。
第二天,应劭带人前来,看见如此惨状,吓得魂飞魄散。他对曹操本就是慑于威势,并无忠诚,又与陶谦交好,故听说陶谦派人护送,便将此事不甚放在心上。哪知一时懈怠,就惹出这样的大祸,应劭哪还敢回去面见曹操,只差人分别给曹操、陶谦送了信,而后便弃官而逃,带上一家老小奔冀州投袁绍去了
应劭派人送来的消息传到徐州,陶谦方知张闿贼性不改,不但心生贪念劫了财,还将曹嵩等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天杀的张闿!”陶谦气得全身发抖,猛地站起身来,也顾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体面,忍不住捶胸顿足,指天指地的破口大骂:“怎敢混账如此!昔日吾本心慈,收留此子,本拟令其放下屠刀,改过向善,谁知贼子贪念不改,非但陷我于不义之境,更要给我徐州惹来天大的祸患!”
陶谦本来就年事已高,跳脚大骂了一阵,又咳又喘,又惊又怒,急火攻心之下几乎摔倒在地。
下首曹豹、糜竺、许耽、章诳等人慌得一拥而上,扶住陶谦,连连劝道:“主公息怒!”
“唉!”陶谦在众人搀扶下哆哆嗦嗦重新坐好,扶案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主公何须如此惊慌!那张闿自己做下祸事,与我等旁人有何相干!”曹豹虽然也姓曹,可和曹操一家却没有关系,他家世居徐州,与曹操是同姓不同宗。平时这家伙在心里未尝没有过羡慕曹家财势的念头,但嘴上却一向对曹操最不以为然,也最不赞成陶谦如此讨好曹操。上次陶谦因见了曹军前来就屯兵不出,曹豹总觉得不太服气,自忖自己精心训练的徐州精兵,绝不会逊色于曹操麾下的那群青州黄巾凑成的乌合之众,却不曾掂量清楚自己为将的本事有几斤几两重。
许耽、章诳虽未说话,但神色也是颇为不以为然。
陶谦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曹豹等人一眼:“张闿乃是吾麾下之将,吾识人不明,所用非人,以至如此,怎可脱开干系?何况他现在又不知所踪,如今就说与我无关,天下何人能信?如今这可怎生是好!那曹孟德虽则名声不错,可当初在酸枣就曾当众痛骂诸侯,可知也是个性情暴烈之人,如今张闿杀死了他的父亲族人,若是被曹操得知,他怎肯善罢甘休?届时必引兵前来为父报仇,吾徐州岂非大难临头了!”
曹豹乃是陶谦心腹,被陶谦这么一瞪,虽然心里不服气,一时间却也呐呐不敢言语了。连这层关节他都想不周到,如今这情势,他也确实是说不出什么好主意来,还不如闭上嘴免得丢人。
陶谦见众人模样,心里怨气更重。徐州富庶自古有之,麾下精壮兵士也为数不少,偏偏竟无得用的大将,否则何须之前对各方忍气吞声蓄意交好,如今遇事又无应对之法?且恨此事因讨好曹操而起,又难向公孙瓒、袁术求助,否则岂非落得个两面不是人了?
“竺以为,此事当公诸天下,叫天下之人皆明主公与此事无干。若曹公明理,自该与主公通力缉拿张闿,一雪仇怨。”唯有糜竺还算清醒,道:“且吾听闻颍川陈氏陈长文避居徐州多日,主公何不问计与他?”
陶谦听了猛醒:“吾倒忘了此人!”
这陈长文名叫陈群,年纪和荀彧、郭嘉相差不多,且一样都是豫州颍川人,家世也是非同小可。陈家在颍川素与荀家并立,陈群之父陈纪也是当世名士,昔日被董卓强征入朝为官,如今在西京朝廷任尚书令,只陈群一人避居徐州。
因陈家声望,陶谦对前来徐州避难的陈群相待甚厚,但陈群却看出陶谦年迈,又非能成大事之人,故不曾出仕陶谦。但感激陶谦一直照顾,如今听说此事,当即赶来帮陶谦解忧,暗忖如此方可将陶谦日常厚待回报一二。
“首先,须得先派人前去收敛尸首,操持好曹太公及家眷一干人等的后事。”陈群说着,语气中不免带上一丝鄙夷,“那应劭只顾着逃命,此事恐怕安排的不甚周全。若是曹家日后追究起此事,陶公也不好回话。”
陶谦连连点头赞许:“还是长文心思周密,吾慌乱间险些忘了如此大事!”遂即刻安排人为曹嵩等人准备丧事。
“另,群与荀彧荀文若、孔融孔北海都有些交情。文若在曹公帐下听用,或可劝说一二,而孔北海乃孔圣人之后,才学品德俱当世少有之人,吾可修书一封,请孔北海居中调停此事,陶公觉可行否?”陈群又道。
听陈群提起孔融,陶谦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孔融虽是孔子后裔,学识亦是天下奇才,但陶谦却知此人不过文士,以他看来,实非救难之人。
只是听陈群如此说,眼下又无其他良策,陶谦脸上便不得不露出大喜过望的模样,“如此更好,那就有劳长文了。”
孔融接了陈群、陶谦书信,知道事情紧急,先写了书信命人直接送到兖州劝和,自己则率兵赶往徐州。虽说兖州大军至今未动,可陶谦听说孔融此番是带兵前来,仍觉心下安稳不少。
孔融乃是孔子后裔,故一向极为守礼,见了陶谦,先欲行礼。可陶谦这些日子整日忧虑焦急,如今见了孔融,就如见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也不等他见完礼,就一把捉住他的手臂,“哎呀,孔北海真乃急危救难之义士,今日至此,谦感激不尽!”
“融不敢当。”孔融措手不及,被陶谦这般热情搞得手忙脚乱,连忙辞谢不止。
陶谦正想拉着孔融入座说话,突见孔融身后站立三人。居中一个,相貌英伟,双臂修长,生就一双大耳;左边一个面如重枣,眼似卧蚕;右边一个豹头环眼,虬髯粗眉。当真是:观表象只知其貌特异,细看之却道英雄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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