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让吐血气死在刺史府门外,孟小满对此也是始料未及。她虽然讨厌边让,可也不至于到了想要他性命的地步。
何况边让颇有名望,就这么横死在了自家门前,终归是叫孟小满觉得有些麻烦。孟小满虽依足礼数,吩咐人置办上好棺椁盛殓边让尸身,又命人护送尸身回到边家,但心里多少还有些不安,总怕再因此事惹出什么事端。
未曾想到,这件事的结果倒比孟小满预料中要好得多。
边让横死,边家人还未及追究,就有诸多兖州官吏出面为她作证:此事本就是边让听信谗言无礼在先,孟小满身为一州刺史,起先处处忍让,后来才不满边让扭曲黑白的言辞,义正词严的进行反驳。她那怒斥边让的一番话,也连着边让死前最后一句“羞煞我也”在天下士人间流传开来。
很明显,边让所以身死,就是因为自己心里确实有愧,否则以边让此人的辩才,怎会被人说得吐血而死?就连一向和边让交好的孔融做悼文时也认为,边让一生性情骨鲠,只是一时为小人所欺,失礼于人前,以至自责羞惭而亡——孟小满后来也看到了这篇文章,孔融尽管维护边让为他开脱,但也婉转的表达出孟小满当时“词锋虽利却不失大义”,并没有做错的意思来。
边让的名声随着他的横死而一落千丈,孟小满那一心为民的好名声倒是一发响亮,更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孟小满当初曾在濮阳城外大破黑山军,之后又精心的做了好些日子的东郡太守,在濮阳百姓中颇有人望。城中百姓本就心向曹军,而今赶上这大灾年,张邈无粮可放还盘剥得更凶,结果夏侯渊、吕虔一来攻濮阳城,城里先起了民变。曹军趁乱夺回了濮阳,张邈惶然带着亲信和本部残余兵马逃回老巢雍丘,和弟弟张超会合去了。
张邈败退,臧洪被袁绍率兵围死在东武阳,吕布因军中无粮困守定陶。一转眼间,孟小满回到兖州不足一年,不但重又站稳了脚跟,还占了上风。
边让身死,张邈、吕布又露出了败相,那些本不把孟小满放在眼里、想要一毛不拔的兖州大户,在这情形下也不得不乖乖还清拖欠的田租。再加上郭嘉之前借来的粮草、王双摸回来的陪葬,总算叫曹军不至有断粮之虞,各个县里还能匀出些许粮食来周济百姓。虽说蝗灾严重,粮食仍嫌不够,可只要有官府放粮赈灾,百姓心里就有了盼头,在这困境中望见了一丝生机。
到此时,孟小满才算是能稍微松口气,连议事时的神色也较之前轻松得多。
“可怜边文礼,也是一时糊涂,竟落到如此地步。子修,你代为父前去边家拜祭一番,不可失礼。”边家为边让设祭,按理说以边让的名气地位,就是孟小满也该给他面子走一遭。可孟小满自度边让之死毕竟与己有关,不好亲自出面,就把这事交给了曹昂。
“是。”曹昂在孟小满这次回到兖州以后就正式行了冠礼,取字子修,算是已经成人。加之他日前一度代为兖州刺史,举止较之从前愈发成熟沉稳,孟小满也更放心交他办事。虽说曹昂也不喜边让此人,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答应下来。
从事万潜一旁笑道:“主公仁义,潜甚佩服。”
孟小满闻言,亦只是笑而不语。同样是恭维之词,但这次由万潜说来,却又和当年她平定青州黄巾之时所听到的大不相同。直到此时,她才渐渐懂得这其中的区别。
她心知肚明,万潜等一干兖州本地官吏为此次之事出力甚巨。若没有他们为自己作证,又四处散播消息,说不得边让之死就会被怪在自己头上。到时候一个无礼逼死名士的罪名传扬出去,曹操之名怕要在士林中无处容身。这些人肯为她开脱,也不枉她当日故意以郑玄、孔融二人做为榜样,压得边让无法反驳,为自己备足了资本。
边让死后的一切发展,都不是孟小满的安排,可是却偏偏有人为她处理好了一切。她不开口,却已经有人为了帮她、讨她欢心提前做了打算,也借机表明了自身的立场。相比现在的境况,她之前做刺史,只算是徒有虚名罢了。
万潜这边恭维孟小满,夏侯惇性急,却已有些不耐:“主公,如今粮草已不至有断绝之虞,该收拾吕布那厮了!”
“元让所言有理。”如今最叫孟小满烦心的,也就是定陶的吕布了。“只是……”
之前兖州蝗灾,孟小满匆忙收兵赶回昌邑,只留乐进、赵云领数千兵马在定陶城外下寨,与乘氏成犄角之势,牵制吕布。
张邈自顾不暇,吕布屯兵定陶日久,军中无粮,只好命麾下将领率西凉铁骑出城四处劫掠百姓补充粮草,期间更不时亲自带头袭扰曹军营寨劫粮,令曹军不胜其扰,损失不小,甚至连乐进也伤在吕布手中。曹军被迫退兵五十里,孟小满急令于禁领兵前去,换回了受伤的乐进。
当初两军对战,曹军靠着人多势众不落下风。可如今人少,面对吕布这般猛将,又带得小股精骑兵只是突袭,曹军却几无还击之力。士兵的伤亡不小不说,还几次被吕布或劫或烧了许多辎重粮草,着实叫孟小满心疼的要命,曹军众将也莫不是又愧又恨,士气低迷。
“吕布那厮确实厉害,我打他不过。多亏近日粮草还能供应,士气必然更加低落。若吕布选择率兵突围,恐怕我军拿不住他。”乐进倒是个例外。他日前虽伤在吕布手中,说话却还是大大咧咧,毫不介意承认自己的败绩。
此番回城休养的功夫,乐进还顺便带来了一个消息。“只是吕布就算想守住定陶,他那行事,也不得人心。前日,那定陶城中有富户田氏,混战中命家仆混出定陶送信。说是吕布如今断粮,四处劫掠,惹得民心大怨。田家痛恨吕布残暴不仁,祸害百姓,故愿为内应,找机会献城投降主公。”
乐进这话一出口,堂上便立刻有人恭维几句主公乃民心所向云云的话。孟小满心里也是一喜。就是撇开之前宁阳王双等人的事情不论,还有近日濮阳百姓与曹军里应外合的例子在眼前,民心所向这四个字,虽说是恭维,孟小满心里也不免自得。若真能就此轻松收拾了吕布,她也算是出了自从武水畔遇伏就憋着的那口怨气。
“现有田家族长田波书信在此,请主公过目。事关重大,我等不敢擅自做主,还请主公拿一个主意。”乐进说罢,呈上书信。
“定陶田氏?”孟小满接过信看了一遍,皱眉想了片刻,“吾记得伯达婚事时,这田波还曾亲自前来道贺,此人是否可信?”
按说这封信写的挑不出一丝毛病,可不知怎的,或许是直觉,她就是觉得有些古怪。
“主公记得不差。”幕府功曹毛玠应道。任峻婚事办得盛大,州中官吏当时多有参与,毛玠当时恰好负责接待田家来的贺客。“以属下看来,此人行止虚浮,言辞谄谀,乃一势利小人。”
毛玠崇尚清廉,性情骨鲠,对田波之流很看不惯,说出话来也毫不客气。有那与田家素日有些来往的,听了这话顿时不敢多说,唯恐事有蹊跷,将来牵连到自己——当初那些死心塌地想跟着张邈除掉孟小满的官员,现在坟头怕是草都长满了。经过这场风波,孟小满如今对兖州的掌控与威信远胜当初,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吕布虽说善战无前,也不过是一介莽夫。可陈公台却是个多谋之人。”荀彧闻言,谏了一句。“主公务须小心,恐怕其中有诈。”
“文若所言有理。”孟小满点点头,又问道:“去年田租,田家可曾交齐?”
“田家去年欠了田租两成,曾言明今年补上。”任峻不假思索的回答。
“这田家倒是很懂进退……”孟小满闻言,心中便有了计较。
从这田家只拖欠了两成粮草,到他们在任峻婚事时阿谀讨好的举动看,他们怕是从开始就抱了当墙头草的打算。如今定陶尚在吕布手中,以田家一贯表现看,既然还受制于人,就不大可能会如此大义凛然的为百姓考虑,冒险投向曹军。她虽未说穿,却觉此信多半有假。
更何况,就算信里说的都是真的,若当真纵了吕布去同张邈会合,叫这二人再凑到一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占上风时两人还会各怀鬼胎,如今落了下风时恐怕就要同仇敌忾了。既如此,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也好早点还兖州百姓一个太平。
孟小满一思及此,便拿定了主意,留下荀彧、乐进镇守昌邑,夏侯惇引左军,曹仁引右军,孟小满自己同典韦坐镇中军,以郭嘉、程立为军师,点数万兵马,浩浩荡荡往定陶去了。赵云等人闻讯,领兵相迎,曹军兵合一处,仍以孟小满所率为中军,三军在定陶城东安营扎寨,战事眼看一触即发。
“主公,此次攻打定陶,嘉有一计。”大军才刚到扎下营盘,郭嘉就主动拉着程立到中军帐里找上了孟小满,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自徐州回来后,郭嘉行事也比当初沉稳内敛了不少。虽说性子里那股潇洒散漫是改不过来了,但人却不比过去锋芒毕露。愈是那种官员齐聚的议事场合,他反倒噤口不语,可也不像是过去那样爱吊孟小满的胃口。
“奉孝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孟小满对郭嘉这话毫不意外,早在昌邑时,她度其神色,就知郭嘉心里有了主意。他不说,她也不问。这些年下来,两个人不时较劲似都成了习惯,如今等了一路,总算耗到郭嘉自己主动说出来,孟小满不觉心中还有几分小小的得意。
郭嘉假装没注意到孟小满的小心思,清清嗓子,道:“以嘉看来,主公此刻与其攻打定陶,不如先取了张邈的雍丘。”
听到这话,孟小满到底还是吃了一惊。昌邑到定陶不远,可到雍丘就不一样了。大军开拔不比寻常,这一旦改变目的地,粮草辎重的补给也得重新安排。这种事岂能不提前知会打理后勤的荀彧就骤然变动?孟小满不信郭嘉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孟小满瞥了一眼一旁并无异议的程立,知道这事两人怕是已经通过气了,只不知荀彧是否也知情——早早瞒着自己把事情都商量妥当,这事郭嘉以前也不是没干过。
她心里微恼,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奉孝眼下既有此打算,必有道理,不妨说来听听。”
其实,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应该算是程立。
程立早就觉得,虽然定陶和雍丘都要打,但是先打吕布其实不如先打张邈。张邈毕竟麾下没什么勇将,人也非智谋之士,雍丘挡不住曹军猛将先登。而吕布武勇非凡,就是典韦、赵云联手,也不敢说一定能擒杀吕布。张邈本来就在雍丘经营多年,万一吕布逃到雍丘,有张邈做后盾,再有陈宫出谋划策,雍丘必然更难攻破。
只是定陶离昌邑太近,若孟小满真派大军去打雍丘,吕布定会知道。就是吕布想不到,陈宫也不会错过昌邑防备空虚的机会。就不说曹军众将早已和吕布打出了火气,吕布也不可能放任曹军大摇大摆的途经定陶去攻打雍丘……
程立思前想后,无奈之下放弃了这个念头。可偏偏行军路上无事时,程立无意中和郭嘉感慨了几句,郭嘉灵光一闪,就想出了一个新主意。
“仲德所想,亦吾所忧,先攻定陶,也是无奈之举……只不知奉孝有何妙计?”听了郭嘉说明原委,孟小满这才明白自己这回冤枉了郭嘉,又兼心怀期待,这次非但比刚刚问的更有诚意,就连语气也不自觉轻了几分。
“听了仲德先生所言之后,嘉便有一个猜测。”一向信心十足的郭嘉难得有些犹疑。“陈公台设下诈降计,是单为了设下陷阱对付主公,还是……”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想叫吕布同时借机脱身,去雍丘和张邈会合?”
孟小满心中一凛:她确实没想到吕布的目的可能是脱身。“看来奉孝已认定田波写来的书信有假?”
“若陈公台竟会让田家有机会偷偷送出这样的信,还能随时等着主公回信,好议定时间和暗号,他也不是陈公台了。”尽管和陈宫不和,但郭嘉并不否认陈宫的才能。只不过,在他看来,陈宫的本事和脾气不大相当罢了。“嘉思及之前斥候来报,说吕布所部曾劫掠附近村落的百姓,更亲自率兵几次三番为夺粮草骚扰我军。吕布缺粮如斯,如何能守得了定陶城。”
“吕布这般作为,已殃及百姓根本,再难在定陶长久立身,陈公台应也心知肚明。”程立也道:“若是主公中计陷在城中,我军大乱之际,吕布正好借机脱身。”
“可是若那吕布真有心弃城去会合张邈,又为何不早点离开定陶?”孟小满这次是当真不解了。
“主公大军未至就望风而逃,日后吕温侯还有何脸面再在世人面前耀武扬威!”郭嘉哂道。
孟小满再想不到是这个缘故,不禁哑然。
“起初,嘉本想劝主公将计就计,那田氏既然假意献城,城内外必有埋伏,主公不妨城外也设伏兵,再加派人手进城,兵分数队,前后照应,先诱出埋伏,再里应外合,给它来个弄假成真。”郭嘉话锋一转,道,“既如此,便不如先取雍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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