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连城握着酒杯,心头说不出的苦涩,不是为自己,只是为老大:“接下来你希望我怎么办?让她继续以为我是她的舅舅?让她继续依赖我?还是告诉她真相?”
北冥夜目光停滞了下,只是一瞬,眼底所有的情绪便全都消失了,一双眼眸蒙上点点酒气,可却依然明亮透彻得很,无欲无求,没有任何波澜,全部波澜都隐藏在眸底深处。
他笑道:“让她以为你是她的亲舅舅也好,至少她不会在这段时间因为依赖而爱上你。”
北冥连城指尖猛地一紧,抬眼看着他。
北冥夜却向他举了举杯,又把酒中酒水喝尽,才拿起酒瓶继续给自己添酒:“我害怕,真的害怕。”
北冥连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所有的话全都哽在喉间,哽得他连呼吸都觉得有几分困难。
这是老大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出害怕这两个字,他从来不允许自己这么脆弱,害怕这两个字,绝不会在他的人生字典上出现。
一个女人对他的改变实在太大,大得让人完全不敢相信。
北冥夜却不说了,默默喝酒,一杯又一杯,一瓶又一瓶,他不怕醉,因为他该死的,不管喝多少总是醉不了,就算喝个十瓶八瓶,脑袋瓜还是那么清晰。
过去发生的种种依然清晰地在脑里盘旋,即将要发生的一切,在心中也都计划得那么清楚,一醉能解千愁,可他醉不了,怎么办呢?就是醉不了。
北冥连城看着他,连他都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在想些什么。
其实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父亲被害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帝家以前的荣耀,他一直没有参与,没落的过程他也不清楚。
其实老大也是一样,老大当年不过是个孩童,他能懂什么?所有的仇恨都是妈妈灌输给他的,一切担子也是妈妈亲手压在他身上的。
而自己却成了那个养尊处优的人,一直活得潇洒自在。
有没有人曾问过老大,他想做些什么,不喜欢做些什么?没有,从来都没有!
但老大却曾经问过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只是他的回答却是要一辈子跟在他身边,做所有他想让他做的事,所以,老大才会让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为他做事。
原来他们的人生早就已经注定了,一个可以选择,一个却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为什么命运这么不公平?挑上的不是他自己,而偏偏是老大?
“慕子川的资料,我已经帮你查到了。”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忽然道。
北冥夜拿着杯子的指尖一顿,侧头看着他:“如何?”
这件事情他都几乎要忘记了,最近慕子川的动作频频,已经有一种想要和他鱼死网破的感觉。
以本伤人,以他名川这点实力还做不到,但他似乎有意要投靠飞鹰,只是不知道那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自从北冥集团改名帝氏,他便暗中把股权给收拾好,连北冥雄那三十几个点也作为了判刑之后的赔偿,赔给了他们帝家。
秦未央作为帝慕浚的未亡人,当她恢复了身份之后,一部分的遗产便自然而然落在她的身上,很快他也会把所有的股份全部还给她。
至于他自己,甚至连城都是一样,他们不需要这些,帝家过去的荣耀他们没有参与过,所以这一切都不该属于他们。
明天帝豪居的新主人就要回来,只是她什么都不懂,自己还得要帮她处理完公司上的事情。
这么大的集团,曾经动荡得几乎被彻底崩溃,现在要让一切回到正轨上,说起来容易,只有做起来才会知道有多难。
至于慕子川,他确实分了自己不少精力,但相对帝家这件事以及他现在和名可的关系来说,慕子川的存在便变得无足轻重了。
“他是洵表哥的哥哥,秦楠舅舅的大儿子……”
啪的一声,北冥夜手里的杯子跌落在吧台上,猩红的酒液从倒下来的杯子里溢出,一下子溅了他一身。
“他是不是在做什么事情?老大,你在担心他?”北冥连城只负责去调查慕子川的身世,但却不知慕子川现在想要做什么。
北冥夜在怔愣过后,忽然从兜里把电话掏了出来,拨通了某个熟悉的号码。
“先生,有什么吩咐?”电话那边,佚汤的声音平静地送了过来。
北冥夜沉声道:“立即去查查慕子川和飞鹰交易到了什么地步,所有的交易全部给我阻断,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把慕子川带回来,我要看到他安好地出现在我面前。”
佚汤虽然还不明白先生为什么会忽然下达这个命令,但对先生的命令,他从来只会毫无异议地去执行。
把电话挂断,北冥夜长指撑着自己的额头,忽然就觉得浑身有一种浓浓的无力感。
“你说他和飞鹰的人在交易?代价是什么?”北冥连城虽然不如他焦急,但一想到慕子川真正的身份,心里也开始有几分压力。
他是不是直到现在还以为秦楠是他们的父亲帝慕浚所害的?那他又是以什么条件在和飞鹰的人在交易?
北冥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许有些问题连他自己都给不出答案。
北冥连城还想说什么,可见他现在这般,他又不想去打搅他,身心疲惫是这个男人常年所处的状态,只是他从来不爱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
洵表哥的哥哥,也就是妈妈口中那个沐川表哥,可,秦沐川本来应该在十几年前就死掉的,死在那一片汪洋里。
如果不是自己亲手查到的结果,连他都不敢相信他不仅没死,居然还被人救了起来,阴差阳错成了慕氏大少爷。
当年那一连串的事情,哪怕他没有亲身经历,却也知道当中有多惊险,有多复杂。
北冥雄一直让道上的人以为帝慕浚被他保护了起来,保护了三个多月,可他却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谎言居然是事实。
帝慕浚从牢中逃狱出来之后,根本哪里都没有去,就一直躲在北冥雄的地方,躲在他囚禁秦未央的小院子里。
北冥雄却为了向世人证明他的伟大,做了许多事后只怕连他都后悔不已的事情。
加派了人手去守护那个院子,抹去帝慕浚一些行踪的信息,表面上是在帮他逃跑,事实上却是暗中找人杀他,可他千算万算也还是算不到,他最恨的人,原来一直就在他的身边。
将秦未央囚禁起来一个月之后,他因事离开了东方国际,那段日子秦未央和帝慕浚一直在一起,他也是那个时候被怀上的。
到后来秦未央让帝慕浚先离开东方国际,找个藏身之处,好好发展起来,巩固好自己的实力再回来找她。
虽然帝慕浚原本不愿意,可北冥雄很快要回来了,他继续待下去,除了两个人能时不时见一面,事实上毫无任何意义。
他永远没办法将他的女人带走,将她安然救出去,至于他的另外一个儿子,人还在孤儿院里,他不能为了妻子一个,连儿子都不要了,秦未央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北冥雄一直在给世人演一场苦情戏,先是拼尽全力保护好帝慕浚和他的家人,再是将帝氏收购,替他们帝家还请债务,之后还得把他大小两个儿子找回来,让他们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好好成长。
这么好的戏码,果然博得了当时所有人的赞赏,大家都以为北冥老爷子是个大慈善家,对帝慕浚却都是唾骂,可又有谁知道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大慈善家一手演绎出来的?
后来帝慕浚总算听了秦未央的话,打算离开东方国际,到外头慢慢发展自己的实力,时机成熟再回来。
但却没想到他才刚刚离开了东方国际,行踪便被北冥雄掌握了去,之后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再想起。
帝慕浚从此不在了,北冥雄也因为背上了窝藏罪犯的罪名入狱,在狱中呆了一段时间。
可却因为这件事情,让他在黑白两道上得到了绝大部分人的赏识,当时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上的大亨,都认为他有情有义,这事对他后来的发展也起了很大一部分的帮助。
老家伙做事果然有一手,可却百密一疏,没想到秦未央最终自己逃了出来,找回了她的大儿子,而他所做过的一切,也早已经不再是秘密。
一切都像是过眼云烟那般,原来真的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明天她再回来,这里也不再是过去的帝豪居了。
这个地方本来就是属于帝家的,但就算现在再回来,她又能找回多少记忆?
仇人带病坐牢,他等不到出狱的那天,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在狱中。
仇恨算是彻底报了,一切都拿回到手里了,之后呢,漫漫人生路,她打算怎么走下去?
要说心里没有一点怨气,只怕对这两个男人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怨谁恨谁?根本,谁都恨不了。
“她已经睡了,你回去的时候动静轻一些。”北冥连城喝完最后一口,将被子搁下,他道:“你不想我说,那我不说,但老大,以后有什么心事,能不能主动一点说出口?不管是我和她都一样,我们……其实是一类人。”
没有勇气面对,怕自己被对方厌恶,所以,宁愿选择将任何疑问藏在心里。
一整个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竟在今天回来见到名可,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依赖之后,忽然间就明白过来了。
如果从一开始大家就学会去沟通,宁愿多说几句没用的话,也不要事事藏在心底,相互之间的误会和猜疑是不是就能少一些?
只是不知道,现在才开始明白,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北冥夜安静看着他离开,连城的改变他不是看不到,至少今天回来,比起过去那两个月人要开朗太多。
他们说他和丫头一整天都在一天,两个人时不时会说上几句话,走在一起的时候,气氛很融洽,很温馨。
也许现在这样也好,丫头虽然恨他,但至少不恨连城,只要她还愿意和连城在一起,自己就总能时常看到她。
不过现在,似乎要头痛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慕子川……他为什么竟是沐川表哥?这是……老天爷故意在耍啊么?是见他过得太轻松愉快了,是不是?
一大早名可便醒了过来,昨晚北冥夜回去之后没有折腾她,她竟一觉睡到了天亮。
北冥夜不在床上,床单上还有他睡过的痕迹,被子里也有一点属于他的余温,就连空气中也还有属于他的味道,但他确确实实已经走了。
不过是早上七点多,走这么早,是因为今天有重要的事么?
他说过,今天帝豪居会来个女主人,是什么人这么重要,连他北冥大总裁也要亲自出马?
女主人……
收拾好心情,她从床上翻了下去,举步往浴室走去。
刚打开房门便看到北冥连城站在走廊上,就倚在她的门边。
“等了多久?”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去等她,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是这样的。
不打电话,不敲门,不催,不妨碍,除非事情紧急时间不够,要是时间充裕,他便总是安安静静等她,等她自己做完自己的事情,可以走的时候他陪着就好。
无声的温柔,比起能说会道的不知道要好多少。
看着这样的连城队长,名可忍不住浅浅笑了下:“真羡慕未来舅妈。”
舅妈……
北冥连城指尖轻弹了下,忽然就有种想要抽烟的感觉,有那么点……烦躁。
出门的时候还是自己开车,看着坐在驾驶座上无声打着方向盘的北冥连城,总有一种似曾相识却又已经沧海桑田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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