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灵村的天淡薄如纱, 大大小小的星子揉在深蓝色的幕色中, 显得安详而又宁和。
在认准了天外来客既是缘定的新村民之后, 村长热络为他们安排住所——将自己妹妹田婶家腾出空屋来, 让六人先暂住下来, 至于以后的住所……反正天长地久可以慢慢再盖。
这村落的屋舍都挺宽敞,两人住一间也毫不拮据, 原本只有三间空房的田婶在得知长陵与叶麒并没成婚后, 赶忙将阿果妹的屋子收拾出来, 说什么也不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姑娘的家的名节最为要紧,就算分床也不妥当,”田婶抱着一床干净的被褥放在榻上, 直道:“待找个良辰吉日, 我让大哥为你们操办完婚事, 就不必有这么多忌讳了。”
长陵:“……”
事实上她倒无所谓睡在哪儿, 要不是叶麒总觉得这村子哪里不对劲, 不愿和长陵分开,格外强调一句他们是定过婚的,田婶最初还把他们当成夫妻来看。
唠嗑了几句后, 田婶发觉这姑娘美则美矣,性情却颇是冷淡, 便不再继续闲扯,只是临走前郑重地嘱咐了一句:“咱们燕灵村其他都好说, 就是入了夜家家户户都闭门紧锁, 你千万记住, 不论听到任何动静,天亮之前绝不可出这扇门,否则……会遭恶灵索命。”
田婶走后,挨个去敲其他几间屋门,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又说了三遍,方才带着阿果妹睡下。等到庭院归于宁静,长陵听到窗外传来笃笃轻叩声,拉开一看,果然是叶麒。
叶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因为窗户太小勉勉强强挤了进来,长陵打了个哈欠:“你怎么不走正门?”
“你门上系了个铃铛,”叶麒关好窗,“多半是用来防狼的……”
长陵:“防什么狼?这村子有狼?”
做狼心虚的某人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方才她有没有和你说夜不能出门的事儿……”
长陵“嗯”了一声,“她要不说,我本来还没打算出去,说了我倒有些好奇了,要不要出去转转?”
“先别妄动,世上虽无鬼神,难保不会有人装神弄鬼,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既然这村子有这种说法,今晚咱们先安分一点,等明天天亮了再探一探虚实。”叶麒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这里原本是阿果妹的房间,桌上摆的地上放的多是孩童的玩物,“不过,刚才吃饭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村长有点古怪……”
长陵在桌前坐下,倒了两杯水,道:“那个村长啊……应该是个练家子。”
“你也这么觉得?”叶麒翻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稀奇玩意儿,随手拿起了个拨浪鼓,坐下身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若只是普通的庄稼人,多多少少会有些驼背,他夹筷子的手腕非常活络,脊柱板直,走路是胯带着腿走,显然是盘过桩的……不止是他,其他的村民应该也懂一点武功。”
长陵略一思忖,“他们既然是老一辈带来此地隐居的,也许祖先就是习武之人,会武功倒也不算稀奇,只是我们的来历他也就是随口一问,高轩高魁身上还都带着兵器,他这么收容了下来,不怕我们是歹人?”
“何止是不怕,简直可以说是有恃无恐了……”叶麒啧了一声,“我方才路过高魁高轩的房间,已经在听他们合计找到宝物如何离开的事……我猜的不错吧,荆无畏果然是诓他们说这山中有宝藏。”
说到宝藏,长陵想起了什么,低声道:“早上在上山的时候,徐来风分明已经认出你了,但为什么他后来又不拆穿?”
叶麒道:“虽然我也不知是哪里露了破绽,但他当时只叫我‘贺公子’,却不唤我‘贺侯爷’,可见本没有要拆穿的意思……”
长陵眉头一蹙,“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是多此一举,”叶麒道:“我们贺家军的二十八星宿阵也算是闻名天下,他知道只要我出手就能过阵,只是,倘若他当时不拆穿,兴许我会为了隐藏身份而佯作无可奈何,下山之后再找机会自己上来……所以他才出言暗示,一来是告诉我他已经看穿了我们的用意,下山对我们没有好处,二来,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示好吧……”
“示好?”长陵越听越糊涂了,“他既是荆无畏派来的人,为何要与我们示好?”
叶麒微微一笑,“我之前也想不明白,何以堂堂东海岛主愿意受荆无畏的驱策,这次和他接触下来,倒是有些理解了……与其说是荆无畏利用他,倒不如说是他利用荆无畏……此人既是武痴,对于武学之事自然上心,若当真有另外半柄折扇,他只需看一眼,便能知晓那首完整的诗了,其实所谓的伍润神功玄机,不就是藏在那首诗里么?”
见长陵眉头微微一蹙,叶麒又道:“所以荆无畏的立场,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与其与我们为敌,倒不如站在同一阵线,万一被我们捷足先登,他也只要提出条件借来一看,之后扬长而去,荆无畏也奈何不了他啊,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与我们作对?”
长陵这下真听明白了,她先是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又眉尖一挑,“你们只不过来回说了区区两句话,就能沟通出这么多玄机来?”
叶麒摇头晃脑道:“嘿嘿,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本来就不需要废话的。”
长陵斜睨他一眼,“哦,你的意思是我是笨人了?”
“怎么会?”叶麒连忙补充道:“我这种小伎俩充其量也就是耍个嘴上功夫,哪及得上女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令我甘拜下风,虽九死而无悔呢?”
他最后一句话本来只是调侃,但长陵听到了一个“死”字,心底头的沉了一下——这几日叶麒表现的太生龙活虎了,以至于她都快忘了他是将死之身。
能否找到冰蛇蛇胆尚是未知之数,但这燕灵村中又是否真有伍润的折扇?
叶麒看她神色莫名黯淡下去,不觉歪头道:“怎么,你不会真生气了吧?”
“没有。”
“那你垮这个脸做什么?”
“都说了没有了。”长陵颇为不耐瞄了他一眼,“你还不回你的屋去?”
叶麒闻言,做了个“风情万种”的表情冲她一笑,“怎么,你怕我对你图谋不轨啊?”
长陵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以前他也总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几乎不曾拿这种事说笑,虽然他一直对自己很好,但似乎从来没有对自己表露心迹过——可近来,却愈发喜欢开这种“登徒浪子”的玩笑。
什么讨打说什么,语气里也不见太多情绪,纯粹为了惹人嫌。
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掩饰什么,淡化什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长陵一时想不起来,看叶麒一脸笑眯眯的样子,没头没尾道道:“你今晚吃过药了么?”
叶麒一怔,“吃过了。怎么了?”
“哦,那我就不怕了。”
这回轮到叶麒懵了,“不怕什么?”
“不怕你图谋不轨啊。”长陵施施然站起身来,走到床榻边,“这村子的床比普通的床都宽敞,躺两个人是绰绰有余的,既然你不放心这个村,那今晚何不同榻而眠?”
叶麒心口慢了一拍,“啊?”
“喔,不过你肯定是不敢的了,叶公子耍嘴皮子的功夫天下一绝,胆子却只有针尖那么小……”长陵回了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眼神,“所以说什么都不必当真。”
见长陵投来戏谑的目光,小侯爷久违的自尊心熊熊燃起,“谁说我不敢?”
言罢,叶麒大喇喇的走到床边,将鞋子一脱,就十分不要脸的翻身上了床,滚了一圈腾出了一个空位,拍了拍床板,挑衅道:“我躺下了,你怎么还不上来?”
长陵勾了勾嘴角,“我睡觉不喜欢穿太多衣服。”
说着,她将腰带一解,褪下外袍,只露出一身乳白色的贴身小衣,这种织锦内衫虽然把该遮的也都遮了,但薄如轻纱,女子莹润光洁的肌肤又若隐若现,弯下身的一瞬间还能看到隆裹的暗沟,简直是令人百爪挠心,恨不得……
叶麒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就这么肆无忌惮的躺在自己身旁,他下意识想要别过头去,可是这次不知为什么,双眼根本不受控制沉溺于她的眸中,连呼吸都不免重了起来,“你知不知道这种玩笑不能乱开?”
“开玩笑?”长陵眨了眨眼,“我从来不开玩笑……”
他突然将被子掀开,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炙热的身体贴了上来,心与心只隔着薄薄的皮囊,这次不需要用手,都能感受到对方的跳动,他哑着嗓子道:“你的心跳的好快……”
长陵微微仰着头,望着那张距离自己只有不到一寸距离的俊色,在马车之上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我上次就问过你,这是不是心动……”
不等她把话说完,下一瞬,一股气息不容置疑地扑面而来,他吮上了她的唇畔。
与上一次那轻羽扫过的不同,这一吻带着几分掠夺之意,摩挲与辗转,柔韧中带着酥麻,长陵脑子微微空白,她忽觉有些慌乱,下意识想要推却,但双手抵在他胸膛上时,不知为何,又没有用上劲。
渐渐地,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变得温柔而又腻人,一路顺着她的颈滑向右耳,手指从她的手心沿着手腕轻抚而上,突然间,摸到了那道沁冷的疤痕,他身形一僵,停了下来。
他摁在床上的指节扣的发白,徒然间清醒了过来——我在做什么?
她一身孤苦,所有珍视之人都相继离她而去,只因为她不知自己有情,方不知苦楚。而自己一个将死之人,又何故要拖累她,令她再尝一次丧心之痛?
叶麒扑腾离开了她的身子,几乎是有些狼狈的逃离了床榻,“抱歉,我、我一时昏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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