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等皇帝发言,自顾自的说道:“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是皇帝却只有统治权,而没有所有权!简单来讲,皇上富有四海,却不能强占小民的土地,不能抢夺商人的财物!所以说,这句话应该改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斯为王土,王不可有!”
中国古代不是没有精通经济之道的人,但是大多是精于财会计算或者运筹组织,偶尔有善于平抑物价的官员也都是靠着感觉行事,最多写点只言片语,顶多是个能吏而非名臣贤相,没能留下系统的经济学论著,所以从秦汉到明朝,一直没有像《国富论》这样的论著诞生。虽然《国富论》绝非完全正确,但是这至少说明了西欧学者探究经济运行规律的努力,而这在重农抑商的中国却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
正是因此,柳旭这番在现代人看来算不得精妙的话对于崇祯却是振聋发聩,柳旭只见皇帝坐在宝座上连连叫好:“好,好,好!先生不仅忠心体国,对于这经济之道,治国之策也深有研究!若非先生资历不足,只怕这内阁首辅立刻就是先生的了!”不过他还是心有疑惑:
“先生此言,的确令我耳目一新,只是这和刚才的富国有什么联系?”
“当然有联系!既然皇帝不能直接抢夺小民的钱财,而又要建造宫殿、供养官员,就必须有来钱的法子,这个法子就是收税!所以,实际上富国就是如何收税,如何收取最多的税而不伤及社会生产,不影响扩大再生产!”
崇祯皇帝终于明白过来,他又问:“那先生刚才又为何疾言厉色,说我若富国则难平安?”
柳旭一下跪在地上:“皇上,学生要说的话,在一般人看来大逆不道,若是皇上不恕学生之罪,学生万死不敢说!”
“先生但说无妨,我从来不以言论罪人的!”
“既如此,学生就斗胆说了——这天下的财富,早就不是皇上的了!”
这句话实在是大逆不道,不仅崇祯吓了一大跳,王承恩更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在皇帝面前说了柳旭不少好话,若是皇帝听了这话勃然大怒,自己多半是讨不了好的!而其他小太监更是不堪,像他们这种蝼蚁一般的存在,在紫禁城内应有尽有,最是没有生命保障的。万一皇帝想要杀人,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柳旭,多半是要说自己泄愤的。
“此话怎讲?”皇帝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而是饶有兴致地问:“先生如此说,必然有理由,快快说来!”
“皇上,这江南士大夫,普通之家则衣锦绣,用金银器,入则高轩,出则驷马,宅内有娇妻美妾,屋外有良田万顷——而这些还只是一般人家,若是那江南大族,地下银窖里面怕不有几十万,上百万的银子!想那江南大族一族便有朝廷岁入的几分之一,就可以想见整个江南的财富了!臣日夜研究这经济之道,猜测这江南之地怕不有两三亿的白银(注1)!”
“两三亿两!”哪怕是皇帝这样富有四海的人物,此刻也不由得被这个巨大的数字吓了一跳。不说是两三亿银子,哪怕给他一亿白银,很多问题马上就不是问题了。他沉重地喘息了几下,似乎在强行压抑自己的感情,但是仍然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柳先生,此话可当真?”
“千真万确!”柳旭手头没有统计资料,没办法计算货币流通速度和货币交易总量,但是皇帝肯定也听不懂这些东西,因此只是说:“皇上只需要派人统计历年输入中国的日本、佛郎机银船总量,就可以算出来了!”
皇帝自然不会派人去算,以明末的数学水平和行政水平不会也不可能算出来,因此皇帝只是以手加额:“柳先生如此大才,真是天赐大明!”不过他马上又反应过来了:“只是江南虽富甲天下,这又和我平安有何关系?”
“嘿嘿”柳旭从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来:“圣上要钱养兵,要钱北伐建奴,要钱做这做那,士大夫缙绅占着这么多钱,必然是不肯乖乖交出钱来的,圣上要钱,他们不给,从来这两边有利益冲突的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圣上觉得自己能斗得过江南士大夫?”
皇帝狠狠地皱起了眉头,柳旭发现这个少年天子有个特点,每每遇到了难题或者感觉自己的地位遭到了挑战的时候,他就会把自己的眉头狠狠皱起来,好像这样就可以表现出他的深谋远虑的坚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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