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峦山跟着一个矮胖的少年走在柳府的大宅子里,这座宅子是柳家一位进士先祖所建,重门叠户,幽暗深邃,显尽了大家豪族的威严风范。若是平常,他还会饶有兴致地品鉴一些建筑的结构和工艺,考察一下这户人家的一些日常细节,往往会发现一些重要的情报。
魔鬼隐藏在细节中。
举个例子,若是一户人家的角落和细节处常常有垃圾污渍而无人清扫,这说明仆人疲怠而无责任心,这样的家族要么是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人们都没有心情工作,要么就是主人无力管辖下人,眼看就要破家了;再比如说,若是家中常常飘荡着重要的气味,说明府中有人卧病在床或者身体不良,需要诊治,这时候若是假扮名医,可以骗一笔钱。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不能骗的人家,只要你下的功夫足够,只要你投其所好,只要你了解足够的信息和情报,这个世界上的金钱就可以予取予求。
建筑合制,大度庄严,这说明门风甚正,秩序井然;庭院整洁,角落无尘,说明下人用心,管理精到;仆人神色正常,不亢不卑,大多面带喜色,这说明主人精神感召能力很强,仆人不仅是因为卖身契而工作,更享受这里的工作。
这是稍微一瞥,从前的职业习惯就让卞峦山下意识地考察出了这些情报,并且快速地加以分析,得出结论以便日后使用。
只是而今,卞峦山却没有半点心情去深入分析,因为他马上就要面对一个可怕的对手。
天子钦赐状元公、夷洲知府加兵部右侍郎衔知夷洲开拓事、东南士林魁首、大同社社长,这一大串的头衔不管放在那里都是能够震动一方的名字,而今却都集中在了一个人的头上,让人如何不会心生敬仰乃至于恐惧?
在柳公面前,卞峦山只是一个小小的虾米,哪怕是连正面对话的资格都没有,破格召见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而这一个小小的虾米,却想着要从山峦一般高耸巍峨的柳公那里骗钱,估计所有知道的人都会以为他疯了。
是的,卞峦山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一个自幼流落江湖,以行骗为生的家伙,不入流的江湖骗子,却要想着去骗当朝大员,执掌一方军政的诸侯,这岂不是大大的疯了?
“我能骗过他吗?”卞峦山的手掌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眼神里面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迷茫:“我明明可以靠着柳公的垂青做一个好商人,我懂那么多经商的技艺,我会那么多的江湖暗语,我可以做一个极其优秀的商人,就算是王通靠着柳公抬举,做生意也绝对不会是我的对手!”
“我以骗钱为生,曾经因为行骗被人发现,差点被打折了两条腿,到现在阴雨天还隐隐作痛。我当时就发誓,若是日后能过上好日子,就再也不会行骗了。可是我现在明明可以从良,做一个好人、正经人,我却一点都不感兴趣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着从良的条件,却咬着牙要做一个骗子,这究竟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卞峦山喃喃着,分不清究竟谁已经疯癫,但是他清晰的思路却帮他逐渐明白了一个事实:
不是我为了谋生而做一个骗子,而是行骗就是我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意义呀!
想到这一点,卞峦山心里再也没有半分迷茫,既然生而行骗,那就一路骗到底吧,水平高的如柳公可以欺骗天下,所以他就是一方诸侯、天下闻名,再高一点的孔子、孟子、老子、庄子可以欺骗意义和价值,所以他们是万代师表、至圣先贤。他卞峦山,没有那么高的水平,可以将整个世界的人都骗过去,但是他相信,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有心算无心,他一定可以有所成就。
哪怕你是柳公,是这个世界上最智慧的人之一,我也会证明自己的价值!
卞峦山神色坚定,步履轻快,胸中涌动着无限斗志!
柳公房间的陈设非常简单,一点都没有体现出他朝廷大员的身份,他房间里面黄花梨的几腿架格都已经用了很久了,上面泛着一层厚厚的包浆,这是岁月给实木家具最好的馈赠。而它下面还有着两个配套的长方几,除了做工精致之外,都已经显得有些陈旧了,不要说和柳家这样的豪门相比,就算是比之小门小户,这样的陈设都显得有些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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