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拨开窗子,里面窗台上摆着三个特大、特别红的柿子。
柿子下面压了一张小纸条,从开窗的这个角度,周遥一下子就瞅见了。纸条上说:【遥遥,我妈让你吃柿子,小舌头。】
……
周遥跟陈嘉交换了“年货”。
他把他礼品袋里的高级零食都倒出来,一样一样地从窗户缝塞进去,换回来仨大红柿子。他管隔壁大妈借了个笔,在那张小纸条背面又写上几个字,写了他爷家的电话号码,仍然压在窗台上。
他爷奶难道还买不起柿子给他吃?
他不缺那口柿子,但是陈嘉同学给他吃的冻柿子的“小舌头”,留在他舌尖的滋味儿就是特脆、特妙、特甜。
大概两天之后,他跟他姑从亲戚家拜年回来,他奶跟他说:有个电话找你,遥遥。
“谁找我?”周遥问,“说啥了?”
“估摸是你同学呗,就是不说叫什么名字,怎么都不告诉我。”他奶奶说。
“男的女的?”周遥问。
“这就开始有女同学找你啊?”他姑笑着打岔,脸上是对大侄子一片期许充满信心的表情。
“没有!”周遥立刻否认,“肯定男生么。”
“男生,也不说找你干什么,”他奶奶很严肃地讲,“我就多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的,是你班级里的还是校外的,家里做什么的从哪里打的电话,就嘭得给我挂了!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样子!没有礼貌!”
周遥抖着肩膀乐,内心一万句吐槽,小嘉嘉要骂街了你们一家子都那么多废话嘴巴都忒么合不上。
……
周遥又去了南营房小胡同,这回他挺精明的,房子锁着门他就在附近转悠,去机床厂的合作社看看。机床一厂、二厂、三厂、四厂,每一间大厂子都有附属的合作社。附近这大片居民职工,年节购物都来合作社。这就相当于一家街道居委会“小卖部”,东西很便宜,而且按本供应年货副食。
店门口的队伍排了二里地,就为了买一盒礼盒包装的正宗的老北京糕点。周遥一看就乐了,家家户户派出来的“光荣党代表”都在这儿排大队呢。
他站在寒风里,一眼就扫到他要找的人。陈嘉围着一条围巾,仍然没戴帽子,转过头安静地看着他。在一片灰蒙蒙的背景里,陈嘉的一双眼就是能把人吸进去的漆黑色……
周遥龇牙做了个表情,哼,还是得爷爷我找你来。
陈嘉面无表情,打了个手势,烦着呢,这队实在太长了,过来陪老子排队。
周遥回以两粒“卫生球”,谁陪你排队?
陈嘉伸出手,直接给他竖了个中指。
周遥一步过去,要把陈嘉挑衅的那根手指头给撅下来,陈嘉顺势就把他拖进了茫茫见首不见尾的队伍,让周遥被迫陪着在风里站了快一小时……
陈嘉买完年货带周遥回家玩儿,俩人走路就是肩挨着肩,垂着眼皮看对方的鞋面,偶尔说几句话。
胡同里还碰见隔壁院一个高个子男生,可能是陈嘉的熟人吧,探头看了一句,吆喝道:“呦——‘蛋酥卷’来啦?”
“滚蛋。”陈嘉面不改色回了一句。
那男生好像也是他们机床厂附小的,高一个年级,也住这条胡同,跟着陈嘉到家门口扒煤芯儿。
扒煤芯儿是怎么回事,周遥头一回看见。他也头一回知道,这条胡同里竟然还有比陈嘉他们家更穷的……这已经九十年代了啊。
瞿连娣好歹是机床厂食堂里一个会计,之所以养儿子艰难,因为她是在以一己之力抚养儿子,丈夫不给力,自己娘家条件也不好时常需要接济,就负担很重。半大小子吃死老娘,就显得她捉襟见肘首尾难顾。
隔壁院那男生是单亲,妈死了,就一个爸。那男生的爸是机床厂后勤的保障工人,工资比瞿连娣再少三分之一,家里穷得底儿掉。
按周遥的眼光,这日子忒么没法过了。陈嘉家里正中间摆的是个洋式炉子,烧的蜂窝煤,也买得起蜂窝煤。每年过冬陈嘉借一辆三轮板车,自己去附近煤厂买蜂窝煤拉回家。
而那男生家里,是个老式的烧煤球的炉子。煤球是啥玩意儿呢,就是从煤厂用簸箕搓,搓来一些零散煤灰,掺点儿水做成大煤饼子,再切成小块,就做成可以烧的“煤球”了。那男生经常也跑陈嘉这里,扒他家烧剩下的蜂窝煤,把外面那层灰土扒开,里面的煤芯儿还是黑色的,黑色的就能拿回去“二次利用”。
陈嘉就在屋外帮对方敲了好几块烧完的煤,把黑色煤芯扒拉出来,让对方都拿走了。
那男生抬头瞟了一眼周遥:“‘蛋酥卷’,都没见过这个吧?”
“叫谁呢?”周遥很不善地反问。
那男生很痞气地一乐,拎着东西走了。周遥转脸就一巴掌抹到陈嘉脸上:“他叫我什么呢?……什么啊!这人谁啊?!”
陈嘉也乐了,不答话,被周遥驱着赶着撵进了屋。
“谁啊这人?跟你挺熟啊,哼。”周遥翻了个眼皮,“我上回拿的蛋酥卷你给他吃了?”
“没有,没给他吃。”陈嘉交代,“就是高一年级的,唐铮,你在学校也见过。”
“我还真以为你没朋友呢。”周遥说。
陈嘉也确实再没朋友了。他就帮助过他的街坊唐铮去煤厂扒过煤灰、拍过煤饼子。此外,俩人一起在胡同里跟别人打过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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