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撩袍而跪时,林海正好又饮了一口茶,等听着贾琏一声先生喊出来,林海险些叫一口茶噎死了。
不论喷茶亦或呛咳都委实有损君子风范,林海强忍了片刻,终于把这口茶咽了下去,看向贾琏的眼神已不复之前的慈爱。
眼角余光瞥到有小厮匆匆跑了出去,林海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冷哼一声:“天地君亲师,先生岂是随便胡乱认下来的。还不快快起来,当真胡闹。”
原还担心疾言厉色吓着这混账小子,真是杞人忧天。果然是子肖其父,老子是个乖张糊涂的,儿子不但无状荒唐,竟还是个厚脸皮。
想他林海一榜进士及第,御赐的探花,想得他教导指点一二学业的哪个不是幼负神童之名,非少年秀才不敢觍颜开口。贾琏此子,幼时愚鲁不思进取,如今怕是去考童生试都未必过得了关,竟然张嘴就想拜自己为师。
想到几位私交尚可的同年所收弟子莫不是在为秋闱苦读的一方翘楚,林海更加没了好气:“我只问你,若我要你留在扬州府苦读,考中秀才之前不得擅离,你可愿意。”
贾琏一梗,欲要闭着眼说自己愿意先糊弄着,却不想再蒙骗林姑父,只好僵着脸回道:“禀先生,学生不能。”
其实方才刚跪下,贾琏就从林海讶异的眼神中明白自己会错了意。可他脸皮捶打的何其厚,干脆就将错就错,舔着脸赖上了。
不说能拜探花为师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如果真的能拜林姑父为师,他做许多事也就有了正经由头。天地君亲师,老师对弟子而言与生身父母地位无异,甚至很多事情连父母都要退一射之地。
贾家的姻亲众多,但是为官之人恩师大如天,到时候他再怎么为林家奔走,也无人可置喙。尤其是数年之后,因着圣上病重,江南官场巨变,林家也连遭大难,若到时要为林姑父略尽微薄之力,为林家在六王爷面前争助力,有了学生这层身份都好说许多。
林海不知贾琏心中担忧,却又被贾琏的坦然惊着了。若不是他还不到耳聋眼花的年纪,说不得都要以为贾琏说的是愿意了。
想拜人为师又张嘴就是顶撞先生的,这贾琏还真是林海此生仅见。
不等林海出言呵斥,贾琏就再一次郑重叩首,肃容答道:“学生不愿巧言令色欺瞒先生,故而不能便是不能。只是先生着实盼望能得先生收入门下,便是偶尔指点一二,也是感恩不尽。”
见贾琏这么个还未洗清身上纨绔之气的半大小子这么义正辞严的与自己说话,林海不由哂笑,到底叹了一声:“师生乃是一体,休戚与共,你莫不是瞧着我这个做姑父的还算得脸就觉得拜我为师一本万利?你可知何人会因你是我弟子而善待于你,何人又会因我而欲毁你而后快?”
因碍着夫人贾敏情分,今儿贾琏一跪一求,林海心中便有了数。那跑走的小子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内院,将话都学给了夫人听。自己若是不肯收徒,说不得夫人便要亲自来说。好歹也是妻族子侄,要是真心拜师,倒不如自己看着火候应下了事。横竖本也打算指点他一二,如今不过是多了一层虚名。
只是这混账小子要是当拜他林海为师就是擎等着收好处,便是错了盘算。
不欲现在就与贾琏说太多官场之事,林海只是一点而过。简在帝心、手握权柄,辖领江南盐事,林海自知满朝上下盼着他梦里噎死的人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尤其是太子废后诸皇子渐成分庭抗礼之势,他这个一手替圣上扼着江南赋税的人,怕已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贾琏成了他的学生,也不知有多少麻烦找上门来。
只盼这混账到时也能这般不知畏惧、不要面皮。
贾琏一直恭敬跪在地上聆听林海训示,却不妨林海忽而如此掏心掏肺的告诫于他,眼眶就有些发酸,先再次叩首才谨慎回道:“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乃是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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