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原本只吩咐贾琏拜见过老太太之后来书房见他, 林之孝传话时也是分毫不错。可贾琏牵着迎春不放, 邢夫人则以看护姑娘为名跟随其后, 贾赦院子守门的小厮自然不敢冲犯贾琏, 只能飞跑进去报信。
贾琏等人刚绕过一座一人高的寿山石,就与一身轻薄罗衫摇曳生姿的绣鹃绣鹂姐妹走了个对脸。贾琏面色如常, 迎春红着小脸低下了头,邢夫人则是气的脸都有些僵了,显然与这两个姨娘很是不睦。
绣鹃绣鹂二人却没有丝毫恃宠而骄的样子,不过眨眼功夫就收起了那副妖媚娇色,规规矩矩的依次给贾琏等人行过礼后就退到了一旁,低眉顺眼的极为乖顺,真真是除了天生的模样儿身段,浑身上下再挑不出一丝不妥当。
贾琏是已经长成的爷们儿, 又是立志洗心革面的, 连个眼风都没留给绣鹃绣鹂, 直接就牵着迎春走了过去。迎春起初脚步有些磕绊,不小心裹了下鹅黄的裙角, 贾琏脚下稍缓了下, 她也就稳住了步子。
唯有邢夫人有心停下来呵斥姨娘们两句,也好抖抖正房太太的威风, 还是扶着她的王善保家的连着使了好几个眼色,她才冷着脸跟了上去。
若是不跟着贾琏, 她这个大房太太可真进不去贾赦的书房, 这会儿万万不是跟这两个贱蹄子一般见识的时候。不然若是贾琏带着二丫头那根木头先进去了, 守着书房的几条哈巴狗独独拦着她一个,往后还怎么辖制下人。
邢夫人心里没甚底气,自然不敢走在贾琏迎春前头,只能拿慈母的歪理自欺欺人。迎春向来温柔沉默,贾琏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三人倒也相安无事,前后脚进了贾赦的书房。
一进书房,邢夫人就笑意盈盈的小步走上前,领着迎春与贾赦行礼,在右面落座后还不忘将迎春揽在身边,做足了慈爱之态,只可惜俏媚眼都做给了瞎子看,白费力气。
贾赦对迎春这个女儿不过是面子情,无人提起时想都想不起来,这一二年不过因着贾琏这个孝顺儿子惦记才顺势偶然问个几回,对邢夫人这个继妻更是全无情份,不过略瞧了她们一眼就把全副心神放在了贾琏身上,哪里能注意到邢夫人那一番扭捏作态。
贾琏在外游历一载,先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贾赦这个做老子的行了三叩大礼,才青松一般昂首立在屋中给皮笑肉不笑的贾赦请安问好,好似根本没瞧出他老子神色中的不满。左不过是为着他带了迎春并邢夫人二人过来而气不顺,在他带回来的那一箱箱实打实的银钱玩器面前又值什么。
他远行归来,怎么也要一家人和和气气团团圆圆在一处坐上一坐。不然让府里那些爱嚼舌头的胡乱传了,还不知道要被人将他们一家说成什么样子。
果然见贾琏装聋作哑,贾赦也没再多说什么,问的几句话也都中规中矩像模像样,很有几分慈父风范。即使他心里再是不满贾琏带些不相干的人来,害的他只能先遣两朵解语花出去,到底还有几分廉耻在,面上还遮掩的过去。
略说了一盏茶的功夫,贾赦的耐心便耗费的差不多了。他面无表情的一端茶,干坐了半晌的邢夫人就立刻臊着脸站起身,随口胡乱指了件事就要告退。被她拉在身边的迎春慢了一拍,不知所措的望了对面的贾琏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也乖巧的行礼出去了。
至于迎春回房后,她的奶娘丫头们如何七嘴八舌的问她可有讨得琏二爷的欢喜看重,则是后话了。
书房里,终于把不相干的人都赶了出去的贾赦这才横眉冷目的睨了贾琏一眼,阴阳怪气的哼道:“我瞧着你出去这一年,怕是要把姑父当亲爹孝敬了。这庄子铺面,出息都比着去年大大的不如。亏了老子这么多,就换个酸秀才回来。”
贾赦一面说,一面就仔细打量贾琏的神色,见这个儿子始终八风不动,撇了撇嘴后突然就笑开了,踱步过去重重拍了拍贾琏后背,难得眉开眼笑的夸赞道:“简直妙极!便是老二当时那副天打雷劈的模样,你老子我想起来就能多活十年!”
贾琏眼皮一跳,有心提醒他天打雷劈可不是这么个用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个儿老子不讲理,如此回话容易挨锤是其一。其二,老爷再怎么不学无术,这般浅显的成语断没有不会用的道理,显然是故意为之。至于其三么,贾琏自己对道貌岸然的二叔贾政也有些心结,稍稍想一想当时的场面诸人的神色也觉畅快,自然懒得纠正老爷这区区口误。
贾政和贾珠父子未免太高看了自个儿,也未免太过瞧扁了旁人。贾赦贾琏父子两个对视一眼,都清楚的瞧见了对方眼中的那丝不甘心。只是贾赦随机眼皮一阖,又是那副颓废惫懒的样子,贾琏却依然目光炯炯,坚定而从容。
贾赦不知何故忽而弱了气势,也不再追究少掉的银钱,垂着眼立了片刻,后退几步离着贾琏远了些,才按着脖颈说道:“带回来的东西,这个院子里的单子我已经瞧过了,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只是老太太和二房那儿,你自己要有个章程,莫要越大越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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