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眼神似笑非笑的扫过贾政与王夫人, 仿佛根本没瞧见贾政突然胀红的面庞一般, 微微上挑的眼角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傲慢, 说话的语气似乎是怜惜宝玉的飞来横祸, 可细听起来又似乎全不是好意。这种无处分辩的冷漠鄙弃与其说是因宝玉而起,倒不如说是冲着贾政夫妻去的。
贾政为人不太通世故, 却不是连这点喜恶都觉不出,只是一时不明白出嫁前乖巧聪慧又体贴的妹妹怎生变得如今日这般刻薄尖酸,像是不作践旁人就说不清楚话了一般。若不是妹夫就在一旁,贾政少不得要拿出兄长的款儿来好生训斥她一番。可林海就在旁含笑坐着,一点儿都没发觉自己在纵妻为恶,贾政一腔郁气在心里左冲右撞,到底还是被死死压了下去。
并非他不想管,实在是贾敏早就是林家妇, 出嫁从夫, 该管教她的人是林海, 他便是贾敏嫡亲兄长,也是爱莫能助。贾政想到这里, 终于忍不住颓然的叹了口气。他这一生多少事就是毁在了这身份上。幼妹管不得, 兄长更管不得。所以在长兄荒唐妄为败坏门风教坏子侄时,他也无能为力, 只能沉默旁观。这礼他不想守,却不得不遵从。
屋内诸人一时大多摸不到头绪, 连林海一下子都不太明白贾政缘何一副万事皆休他独醒的心灰意冷, 贾敏却隐约觉出了贾政的心结, 不免冷笑一声。
出嫁前看在父母的面子上,贾敏虽然也觉得贾政心气太高才华却普通,脾性为人都不过尔尔,却也每每给他留着脸面。有成日里惹是生非的大哥贾赦比着,贾政那时每日里躲在自己院子里用功苦读,不曾深交也就瞧着颇为顺眼,兄妹二人彼此印象都尚可,也就显得彼此之间比同贾赦热络些。
后来贾敏出嫁,经历见识渐多,再与娘家人说话通信时慢慢就品出了内中违和之处,只多数时候也不愿深究,免得坏了自己同娘家的情分。可即便从不与丈夫提起,也不愿在儿女面前多说,贾敏还是在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里看清楚了贾政的为人。
若说贾赦是个真纨绔,扶不上墙的烂泥,那贾政唯一强过他的也不过是面儿上光,会装像,一口之乎者也圣人言背的流利说的娴熟,骨子里都是一般的自私凉薄。且贾敏冷眼瞧来,若说贾赦一颗烂透了的黑心里对府里的晚辈还存着一丝儿的顾念,贾政对儿女那是半分慈心都没有,眼里只有功名利禄、媚上钻营。府里的一干亲眷,个个都只是用来凸显他政二老爷的高洁品格,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实际上谁也没能从他这儿得来半分教导劝谏。
林海与贾敏多年夫妻,自然察觉出贾敏这会儿是真的动了火气。他与荣国府因贾敏而成了姻亲,少了天然血缘的牵绊,看两位舅兄的为人也就更清楚些,并不愿意让爱妻为这些人伤神,便起身牵了贾敏的手,温和劝道:“夫人怎的回了娘家反倒做些小儿女情态?却是为夫平日里不够体贴的错儿,才让夫人这般思念亲人。舅兄嫂嫂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太过欢喜不利于保养,不如各自歇息一会儿缓一缓,咱们也去瞧瞧宝玉那孩子。”
别说贾政王夫人,就是贾琏也对林姑父这番指鹿为马、意有所指、颠倒黑白的话叹服不已,心内感慨果然是能在两位陛下针锋相对、互相排除异己之时依旧升任尚书一职的人,面儿上忙做出一副体贴恭顺的模样,在前面领着姑父姑母一家过去看望还在侧间儿休养、不能挪动的宝玉,也算是略尽地主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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