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王夫人一片慈母心肠,却不晓得贾宝玉并非她心中那般天真不知事,只是想把最好的留给只得见了一回的林妹妹,才委屈了也十分挂念的宝姐姐而已。
王夫人的心思依旧落在贾琏身边,贾母却还在上头等着她回话。若是平常小事,前头已经拿话点过,贾母多半也就顺着贾琏进来的契机饶了过去,可今儿的事却实是可大可小。
自从收到扬州的喜信,说是女儿贾敏头胎生了个姑娘,出生时百花齐放,女婿林海爱若珍宝,取乳名为黛玉时起,贾母就存了亲上加亲的意思,几年来颇提过几次,只是女儿总说孩子们还太小舍不得,才没能定下来,可她也在林海高升的消息传出来时私下同王氏交了底。
王氏明知她有意为宝玉聘黛玉为妻,却还背地里在宝玉面前说什么宝姐姐,引得宝玉移了心思,她岂能轻轻放过。那薛家不过一介不受上头重用的皇商,薛家老爷去后江河日下,家资不晓得被人哄骗去了多少,他们家的姑娘配宝玉也太过高攀了。
耐心的等着王夫人回过神,贾母才含笑追问:“我记着今儿一早舅太太身边的妈妈还来咱们家请安,可有跟你说这回姨太太一家来京的安排?亲戚之间总要有商有量才好。”
没想到贾母等了这么久还抓着这事儿不放,王夫人才缓过来的面皮就又有些僵。
论理王家才是她们姊妹的娘家,薛王氏带子女上京投亲靠友怎么着也该先去王家,而不是远了一层的贾家。可她们姊妹之间已经有了约定,薛家允诺给宝钗陪嫁的资财便是王府里嫁郡主也尽够了,且就薛家蟠哥儿那做派,到时使些手腕,整个薛家的家财还不是任宝玉花用?宝钗这样的好媳妇王夫人可不想丢了,自然是住在自家府上才便利。王家那头对贾薛联姻也是乐见其成,王子腾夫人今儿派人过来,就是说的此事。
然而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跟贾母说的。王夫人强笑了下,缓缓解释道:“薛家在京城也有宅院,不过是我的一点私心,想着姊妹多年不见,才有心留他们一家在府上住些日子,好等收拾妥当了才回自家宅子去住。我娘家嫂子见我们亲香,也就没同我争。”
见贾母听得不住点头,似是也万般赞同她这一席话,王夫人却觉得心中更恨。若不是她如今不得势,老虔婆哪里来的这么多话,还不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可惜形势比人强,王夫人也只能硬撑着一张孝顺儿媳的面皮,只要贾母有问,便要细心禀告,竟比初初过门伏低做小时还要熬心。
舒舒坦坦吃了碗醒酒汤,又顺便瞧了半场热闹,贾琏这会儿心满意足,便起身行礼告退。一见这个有大出息的继子要走,邢夫人也便托言怕贾琏院子里的丫头不中用,要跟上去好路上照看一二,顺理成章的先退了出去,还顺手捎带上了真正同贾琏较为亲近的迎春。
贾母晓得邢氏娘家最近来了信,忖度着当是邢家又惹了什么麻烦上身不好了结,这才拐着弯想走琏儿这个便宜大外甥的门路,也就随着她们去了。横竖琏儿一向是个六亲不认的,等邢氏碰了壁,才能晓得她这个老太太的体面尊贵,知道究竟该拜哪尊真佛。
贾赦一早就躲回院子里高乐去了,这会儿贾琏邢夫人等人一走,席上也就只剩下贾母、史湘云与二房众人,贾母左右一瞧,见宝玉湘云两个面儿上都带出些疲惫,怕是快要熬不住了,也就道了乏,吩咐散了。
一直循规蹈矩,哪怕是瞌睡都强装出一副精神模样的探春直到回了她与迎春共住的小院儿,才终于松了心里那根绷了一天的弦,再也掩饰不住面上的疲态。
她的大丫头侍书心疼的不得了,一回院子就张罗着叫热水来服侍探春净面擦手,手上动作又轻又快,最是熨帖不过,细瞧起来与平时一般无二的贞静面容上却有些违和。侍书的眼角分明有些泛红。
探春虽然跟着说笑了几日很有些乏,却不是个会任人欺到头上的性子。她见自己的贴身丫头似是受了怠慢立即就蹙了眉头,强打起精神问道:“可是有人不把我放在眼里,给了你排头吃?”
侍书从小跟着探春,最是明白自己姑娘的品性,闻言忙摆手,轻声道:“并不曾,是我一时情急,倒累姑娘牵挂。”见探春拧着柳眉显然并不肯信,侍书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回:“这会儿席上刚散,各处都叫水,灶上要先顾着老太太那儿,留的热水就不多,我去要了一回只得了这么些,就有些怕不够姑娘泡脚的,这才急了,说出来也怪难为情的。”
侍书推说是自己一时不稳重,探春心里却明白侍书这是为自己伤怀。上房并临近的几个院子一向合用一个灶,散席之后各处都要水,灶上要先顾着老太太那儿乃是天经地义,任谁也不能说半个不字,不然就是大不孝。先供老太太,最受宠爱的宝玉湘云自然也都要先用,哄好了那两位,这院子里的迎春也要在她前头。不止迎春,怕是灶上不多的热水还要先供着伺候老太太的大丫头们使,到最后留给她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出姑娘的还能有多少?
探春心里头好像撩起了一把火,烧的她心里头的不平不忿更旺,可是她也做不得什么。搬来老太太这儿之前,在太太那儿她就是最末等,如今与二姐姐同住也是如此。
琏二哥哥回来之前,她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懵懵懂懂晓得自己以后的终身都着落在兄弟们身上,无限的盼着宝玉和环儿能好生读书上进,可老太太说宝玉不读书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也就不敢言语。
直到太太和下人们口中那个浪荡不堪没有出息的琏二哥哥回来,考了功名又做了官,探春才终于明白一个有本事又爱护妹妹的哥哥到底能让人有多受用,又有多要命。论相貌、论才智,她样样不输迎春,可搬来时屋子要让迎春先挑,老太太遇事先夸奖迎春,日常起居除了两人一模一样的份例外,迎春还额外有琏二哥哥单给的贴补,连大丫头都有琏二哥哥做主多了一个,下人们更是捧高踩低,那个眼睛生在额头上的琥珀别有所求跟个哈巴儿似的就不说了,凡是能够得着的也都凑到东厢去献殷勤。以致她们两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出姑娘中间,还硬是分出了个贵贱。
宝玉心里也记挂她这个妹妹,可宝玉立不起来,便一丝庇护也给不了她,更不用说在太太面前为她转圜,像琏二哥哥待迎春那般为她张目、为她谋划终身了。
想到迎春屋里的司琪在跟自己家人闲话时透露的消息,说是迎春的终身已经由琏二哥哥帮着相看好了,探春就觉得一颗心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处。这或许便是同人不同命,由不得人不低头。
探春只能劝说自己认命,一双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往东边烛火通明的屋子里瞧,最后还是侍书吸了口气劝她歇息,方铺了床胡乱睡下。
没过几日,因西北边关应敌而耽误了入京一事的云庆州何家终于到了京中,曾与荣国府门房有过几面之缘的何家大管事亲自登门投了拜帖,倒是他家老爷面圣之后想来携幼子到府上拜访一等将军贾赦贾老爷。
贾赦一口应下,喜得眉开眼笑,消息传到上房和荣禧堂时倒叫贾母和王夫人等吃一大惊。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