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清思殿西侧正对着茶水房的隔间里, 御前总领太监夏守忠刚退下来准备歇脚吃茶, 候在这边儿的小内侍们便一拥而上, 围着嘘寒问暖,端茶倒水、揉肩捶背、脱鞋捏脚,周到又贴心。外头挤不进来的也没干站着, 极有眼色的四散做事去了,定要叫人瞧见他们的长处。
夏守忠当年初进宫时也曾苦熬过好些年,跟着他干爹王德力在揽月轩里伺候陛下和去了的老主子, 见天儿的都要想尽法子打点宫中上下的关系,如何不明白这些猴儿心里的念想,不过都是想着做这人上人罢了。
毫不客气的享用着底下人的孝心,夏守忠惬意的眯了眯眼,却是一个字儿都不肯与这些人说。想他当年日子过得那般难,每日里起来都不晓得还能不能全手全脚的回到屋里, 这帮小兔崽子才哪儿到哪儿?他就是命好,熬到伺候的主子有了大造化,才能翻身成了宫里头一份儿的夏爷爷, 旁人想来分这份体面,又不是他们揽月轩出来的老人儿, 那是门儿也没有。
夏守忠不说话, 那些围着的小内侍们也不肯死心, 继续殷勤的围着撞木钟, 还是王德力王老太监在宫里收的小徒孙黄公公来了, 小内侍们才奉上茶后一步三回头的散了。
黄公公如今已经靠着在御前的体面施展手腕将内务府捏在了手里, 连上皇手下的人都要退一射之地。除了上皇宫中用度他还不敢贸然插手,其他地方俨然就是个说一不二的霸道人物,寻常时候也根本不往清思殿里来。毕竟他们这些熬出头的大太监心里都很有独,忙着辖制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生怕哪天蹦出个能耐人来不说,也并不爱见人在自个儿管事的地方瞎转悠。
一见黄公公人,夏守忠心里就有了数儿,没骨头一样从炕上挪了挪,勉强算是坐起了身,抬手招待了一句:“才泡的闻林茶,陛下昨儿赐下来的,你也尝尝。”
夏黄二人中,夏守忠本就高了一辈儿,在杨垣身边伺候的最久、情分最深、也最有体面,是揽月轩出身的大太监们的头儿,他能这样说,已经算是十分好客了。
即便如今也算是飞黄腾达了,黄公公依旧丝毫不敢在夏守忠面前拿大。他仍守着后辈的礼节,规矩在椅子上坐了,细细品了一口茶,立时赞不绝口。
闻林茶自前朝起就是宫中贡品,至今已有二百余载,这宫城内上至陛下和老圣人,下至得脸的奴婢,都长了条善品此茶的好舌头。夏守忠这茶不过中等,算不得什么佳品,可这宫里一向对人不对物,夏总管的茶,自然便是上上等,黄公公夸奖的也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
见黄小子还是这么上道,夏守忠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些,细着嗓子慢条斯理问道:“你这时候过来,那头谁盯着?如今多少事儿还没个决断,你这一撒手,那群猴儿还不翻了天去?御前这儿,不是还有我呢。若实在得闲,去城外瞧一眼咱们老祖宗,圣上都记你的好。”
已经告老的王德力并无亲生儿女,这些徒子徒孙们便为他老人家在宫外置办了田庄,奉他做了老太爷,杨垣那边儿也是过了明路的。谁若是能在王德力那里得一句好,回头杨垣自然也高看一眼,这是御前伺候都得不着的体面。
黄公公晓得这话里头的提点之意,赔了个笑脸试探问道:“叔叔的意思,侄儿都懂得。有侄儿盯着,谁敢造次?只是先前叔叔吩咐下来的事儿,侄儿这里总有人递话,昨儿有消息说那家人眼瞅着就要去贾侍郎府上,这……”
抹去金陵薛家内务府皇商的名号,撤了他们家的大半差事给别家,都是夏守忠亲自拍板定的,也不知道一向送礼塞银子最是大方的薛家是怎么得罪了这位祖宗,以致大家钱收了不少,事儿却不好办,索性都装了糊涂。
黄公公也是内廷里长大的,如何会将区区一个薛家放在眼里,可牵扯到贾侍郎,这事儿便不一样了。贾琏贾侍郎的轻重,御前出身的太监们即便许多事儿摸不到底,却也都掂量清楚了。这位主儿十有八九是同他们一样从龙的老人,轻易不能得罪。黄公公不怕别的,就担心贾侍郎回头要给自己亲戚出头。到时候夏守忠袖着手站干岸,他可就不好了局了。
早就猜着是为这事儿,夏守忠嗤笑一声,心里也不无得意。金陵那边的消息,贾琏手下一早就想法子递了进来,可没这帮兔崽子的份儿。薛家那帮不长眼的竟然太岁头上动土,贾琏不踩一脚都对得起良心了,哪里还会管他们死活。
心里舒坦了,夏守忠也就再好心指点了他一句:“安鸾宫那儿,可是嫡亲的表姊妹,如何了?那薛家算贾侍郎哪门子的亲戚?分着房呢。林尚书家里的,才是贾侍郎嫡亲的表弟,等那位长大了,你再殷勤都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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