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这趟火车司机是个才从刚刚从自己师傅那里接过班没多久的新手,兴许是睡在邻铺上那个中年妇女怀中的孩童太过喧闹。
总之,穆涛在下铺上滚了一夜,却都没怎么睡着。
这会儿雅满苏镇子上那一株株沙枣树上的沙枣子应该成熟了,穆涛把双手靠在脑袋下边当作枕头,他安静的想着。
记得开春时,穆生在楼前面那处空地上种下了两棵沙枣树,说是等来年便是能够吃到自家的沙枣了。
小时候,每逢九十月,穆涛这些孩童们最为兴奋的一件事便是能够摘下那涩涩却不失甘甜金黄金黄的枣子吞下肚了。
这个季节,尤其是中秋前后,家家都会以沙枣和着豆沙做些油饼子,即使晾干了,嚼起来也松脆可口,满嘴留香。
这沙枣饼,算是一种专属于新疆专属于雅满苏的独特月饼了。
想着想着,穆涛不禁吞咽了口口水,也不知这一回母亲给自己留没留些。
他记得镇子上要说最好吃的沙枣饼,便是林婉母亲做的了。
那时候,林婉一家还没搬离雅满苏,每逢这个时候,一群伙子丫头们便是会闹哄哄的涌入到林婉家里去,蹭上一两顿沙枣饼,就着白稀饭再配上一两道小菜,那味道别提多舒畅!
都说新疆瓜果飘香,倒也算得上名副其实。
在哈密,五堡的大枣与那全国各地家喻户晓的哈密瓜最是出名。
可世人却鲜少知道,在离哈密两百多公里外一处叫作雅满苏的镇子上,种着的沙枣也丝毫不差。
每年五月的边陲小镇上,沙枣花开时,弥散于前山后山的香气,贮存成心的馨香记忆,最是让穆涛难忘。
那种沁人心脾,那种令人心荡神怡,就算离开雅满苏十多年后,至今回想起却还依旧能够让穆涛依稀闻得见那种芬芳。
这原本是最早一代前来开矿拓荒的雅满苏人种来抵抗恶劣环境的沙枣树,却没想,几十年后却变成了镇子上最为靓丽的一道风景。
在药品缺乏的年代,沙枣花对于穆涛父亲他们这些老一辈雅满苏人来说,是治病的良药。
西北少雨干旱,尤其是像雅满苏这样屹立在广阔戈壁滩上的边镇更是如此。
沙尘多,自然西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呼吸道上的疾病。
每逢鼻炎咽炎咳嗽犯了,摘两朵沙枣花泡水喝,效果真心不错。
后来,随着发展,镇子上有了自己的医院,自然沙枣花也就少有被人当作药材去泡水喝了。
可这个习惯,穆生却还一直保留着,哪怕是后来全家离开了镇子迁移到哈密,也是如此。
穆涛记得自己父亲说过,这以沙枣花泡的茶水中,藏着过往与回忆的味道。
雅满苏在维吾尔语中,是苦水的意思。
一座边镇以它作名,可对于镇子上的人们来说,却丝毫不觉得苦。
这其中多多少少有着沙枣花的因素在里面,从夏到秋,从冬到春,这些耐寒耐旱抗风沙的乔木给镇子给镇子上的人们带来了甜蜜的味道。
若是用一种植物来比作新疆人,那么应该是胡杨,这种树木被维吾尔人称作托克拉克,意思是最为美丽的树,活着昂首一千年,死后挺立一千年,倒下不朽一千年,朽了一千年不风化。
而在新疆,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如同胡杨一般坚韧,坚强。
而若是要用一种植物来比作雅满苏人,必然会是沙枣,与胡杨一般顽强,可比起胡杨来却多了一丝温柔。
哪怕是在最恶劣,最残酷,荒无人烟的戈壁中,也依旧能够挺直了脊梁,向着太阳,花开得芬芳,果实金黄甜香。
而此时的穆涛,就如同一株沙枣树一般,经历了雅满苏的黄沙与刺骨的西北风滋润,又浅尝即止了深圳这座大城市的繁华盛景,愈发的茁壮起来。
西北的爷们,能喝最烈的酒,也饮的下最苦涩的茶。
来时,身上不过装着区区不到八千块,而到了归途,除去进货用去的,除去他偷偷压在林婉枕头下的,却依然包里还揣着两万多。
这趟深圳还真没白来,穆涛嘴角微微扬起,轻声感叹这里还真是一座充满了奇迹与无限可能的城市。
列车缓缓停了下来,不知是到了哪座临时停靠的小站。
抬起头看了看窗外依稀的灯光,睡意终是上来,穆涛轻轻合上眼皮,然后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方才在他登上列车时,除了林婉,还有一个手里捏着一张白色手帕的小姑娘躲在站台前一根柱子后面,偷偷注视着他,默默为他送行。
“怎么说走就走了,这家伙,我还欠着你的钱呢,也不来找我要!”
李珊一只手捏着那曾经属于穆涛的手帕,另一只手捏着一个厚厚的小布包,里面装着是她东拼西凑来的三千块钱。
被穆涛戏称作小哑巴的小姑娘,本身就是一个倔脾气,她偏着脑袋看着火车开动到最后也没从躲着的那根柱子后面走出,好好跟他道声谢,不知怎么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她想起那天穆涛送她回家时,说起过新疆说起过一个叫做雅满苏的小镇。
那里,是他的故乡。
她没有去过新疆,也就无法想象的到穆涛口中戈壁滩上的日出日落,无法想象的到黄沙漫天的波澜。
可此时此刻,她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念头,等过些日子赚些钱了,一定要去一趟新疆,去一趟雅满苏看看的。
他说过,这钱是他借给她的。
既然是借的,那就得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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