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跟以前不一样了……蒋谣如是想着。
有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不过,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罢了,在这三年里,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回想起他以前的样子,说不清这个念头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其实,说不定变了的并不只是他。
“我呢,”她忽然看着他说,“你觉得我变了的吗,”
他也看着她,尽管黑暗中,他们看到的只是对方眼里淡淡的光而已,
“当然。每个人,都会变的。”
蒋谣依旧默默地握着他的掌心,有些无言以对。
“然后呢?”这是今天晚上,她问得最多的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年前。”他说。
“你……”她迟疑了一下,才问,“没想过来找我吗?”
这句话刚一出口,她就有些羞愧。他为什么还要来找她?找一个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祝嘉译沉默了。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沉默。
她甚至不敢发出呼吸的声音。
“想过……”他忽然用一种极其低沉的声音说,“可是后来我想我还是不要这么做的好……”
直到他把话说完,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胸腔里充满了氧气。
“我在……会议室里见到你的时候……”她有些艰难地说,“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沉默了。
她感到他的掌心微汗,不禁松了松手。她想起那次在便利店偶遇的场景,她甚至有点怀疑那会不会是她因为得了重感冒所产生的幻觉。她还记得他身旁有个女人,这让她有点难受,但她的理智告诉她,还是不要去问那件事比较好。
“对了,”祝嘉译忽然说,“我看了你说的那部电影。”
“?”
“《情书》。”
她笑了笑,觉得难以想象他会这么做:“然后呢,觉得怎么样?”
“……很无聊。”他总是很直白。
蒋谣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干什么?”他被她的笑声弄得有些疑惑,不禁紧紧抓住她的手,用拇指去抠她的掌心。
“没什么……”她想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只是觉得,这好像的确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他愈发不明白了。
蒋谣看着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再是她以为的那个大男孩了,她以前总是用一种大人审视小孩的角度去看他,但现在,她觉得自己不能、也不该再这么做了。
“那么,”她终于挣脱他的手,食指抚上他的鼻梁,“‘无聊’是你对它唯一的观后感?”
他摇了摇头:“我以前听你说的时候,觉得渡边博子很可怜。”
她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不禁说道:“是啊,她很可怜,男朋友忽然死了,她还忘不掉他。结果又发现,其实那个男人之所以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她一见钟情,是因为她长得像他的初恋情人——就是那个女藤井树。”
“……”
“不过幸好,”她微微一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丰川悦司爱她。”
“谁是丰川悦司?”祝嘉译皱了皱眉头。
“哦,”她苦笑了一下,“就是那个吹玻璃的学长——我根本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我只知道那个演员的名字,因为说真的,我整个少女时代都在幻想以后会嫁给这样的男人。”
他似乎有些惊讶:“我以为女人都会喜欢那个小白脸。”
“嗯,”她看着他笑,“也有从小就不喜欢小白脸的女人。”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是愣了一下,同时意识到刚才那段对话的微妙。
就在蒋谣在心底感叹说“地雷好多”的时候,祝嘉译却忽然用一种调侃的口吻说:“那么,你少女时代的幻想最后算是……成真了吧?”
她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虽然其实她根本看不真切,可是他眼里的光让她相信,他并不是在故意赌气,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爱赌气的孩子了。
“嗯……”蒋谣深吸了一口气,“算是吧。”
她的脑海里想到的是王智伟,不过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而已,对于他,她的心情总是有些复杂。她并不想忘了他,可也没有打算想起他。他曾经是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不过,他已经离开了。
“然后呢?”这一次,竟然换他问这句话。
“然后……”她想了想,才说,“然后发现生活跟我幻想的,可能并不一样。”
他们对望着,发现彼此眼中的光,都闪烁了一下。那恐怕是一种,思索的光芒。
“刚才说到我以前觉得渡边博子很可怜?”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祝嘉译说。
“嗯。”
“但是等我看完这个电影之后,”他说,“我觉得最可怜的,是女藤井树。”
蒋谣怔了一下,脱口而出:“为什么?”
祝嘉译又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开口道:
“你觉得女藤井树爱男藤井树吗?”
她直觉道:“应该是爱的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从……”她回想着电影的情节,尽管在她的少女时代,曾看了不下十遍,甚至背得出其中一些台词,但是多年之后,当他忽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还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从她回忆起过去的种种,发现那个古怪的男生其实是喜欢自己的时候……开始的吧。”
“是吗,”他的声音,有一种充满了磁性的魅力,“我倒觉得,其实女藤井树早就爱上那个古怪的男藤井树了,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也许吧,她想,谁知道呢,爱或者不爱,是一件很抽象的事情。不看、不想、不怀念,感情就会慢慢被封闭起来,甚至于,会被遗忘在某个角落。可是一旦看见了、想了、怀念了,那些你曾以为已经消失了的东西,竟会在一瞬间又重新聚集起来,如海啸一般涌来……
这就是……一种叫做“爱”的东西吧。
“等到她开始回忆,想起了过去的种种,”他继续说道,“她才意识到,原来少女时代的她,其实也曾经暗暗地喜欢这个‘怪人’。可是当她发现这一点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消失了——我是说,死了——她再也找不回来了。所以我觉得,最可怜的不是死了男朋友的渡边博子,因为至少最后,我觉得她已经从这种伤痛里走出来了。”
听到这里,蒋谣脑海中出现的是中山美穗对着白茫茫一片的雪山大喊“你好吗,我很好”。
“最可怜的是女藤井树!”他说,“渡边博子从这个怪圈里走出来的时候,她却刚好一脚踩了进去。搞不好,从此之后,一直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的,变成了她。但是再也没有另一个‘女藤井树’来帮她走出去,她会陷在里面,无法自拔……”
蒋谣看着眼前这张轮廓分明的脸孔,忽然感到背脊上泛起一阵冷意。那是一种不可自抑的冷,像是忽然发现她以前一直认定的某件事并不如她以为的那么简单,看似美好的东西后面,其实也许隐藏着令人意想不到的恶……
“你真的变了,”她的手指沿着他的额头和鼻梁,一直来到他鼻尖下面,“你看到了我没有看到的东西……跟三年前比起来,你成熟了很多。”
“这都是你造成的……”他忽然硬着声音说。
蒋谣怔了一下,连手指也停住了。
然后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指,抓得很紧:“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你要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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