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吹着窗框,发出“哐哐”的声音,虽然声响并不大,但还是听得人心慌。蒋谣就是被这声音吵醒的。
她勉强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到的,是一室昏暗。窗帘拉了一半,露出半扇小窗,透过那扇玻璃窗,她看到的仍旧是飘雪,只不过比起昨天晚上,要小了很多。
风雪还没停啊……她如是想着。不知道今天的飞机,会不会晚点,晚点也就算了,要是取消的话,可就麻烦了。那他们就得在札幌待一晚,假如航空公司给安排住处还好,不然就得自己去找……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是早上九点缺五分,这里的酒店都是规定在十点之前退房,也就是说,他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想到这里,蒋谣翻了个身,想看看祝嘉译有没有醒。
然而,她的身旁是空的。
她就那样怔了好一会儿,屏着呼吸,直到确定浴室里没有半点声响,才下意识地吁了一口气。她还是有些懵,不过勉强打起精神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下了床,脚掌贴在微微有些发热的地板上,竟有些发麻。她来到浴室门口,门是敞开着的,一眼就能将这巴掌大的空间望穿。
她环顾四周,发现整个房间内,没有留下一件他的东西。
房间内没有开灯,光线很暗,仅有一点日光透过那没有拉上窗帘的半扇窗户照进来。窗前有一张小木桌,此时那木桌的正中央被日光照得发亮的地方,有一个白晃晃的东西。蒋谣迟疑了一下,才走过去,发现那其实是一个信封。一个白色的信封。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快要被抽走了似的。但她还是尽量让自己定下心神,走过去,她的手指摸上那个信封的时候,还是颤抖的,可是不管怎么说,她告诉自己,她必须要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蒋谣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是几张信纸。信封上印着一张小樽运河的夜景图,两岸排满了一个个蜡烛点燃的灯,方形的灯罩上积了一层白色的雪,那雪晶莹剔透,就像是糯米粉一样。
她摩挲着手指,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将信纸展开。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她很少看到他写字,但她还是认得,那是他的字。信纸很大,字很小,但是几乎没有任何涂改的痕迹,这说明信里的内容,恐怕是斟字酌句之后的结果,她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昨晚他彻夜未眠坐在书桌前写信的场景——
蒋谣:
一周前,我打电话去航空公司改了机票,我本来只是打算在这里呆一周的时间,但是遇到你之后,我决定再留一周,这对我来说,有些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我必须要搭今早第一班去东京的航班,才能赶上中午飞往波士顿的飞机,所以很抱歉,我不告而别。
三年前,我也是独自一个人,带着简单的行李,背着背包就上了飞机。那个时候的心情有点复杂,在飞机起飞的一霎那,我看着脚下的这片土地,竟然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素珍姐家里,那好像是一年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很兴奋、很高兴的样子,只有你一个人,独自沉默地、安静地坐在窗前的沙发上。事实上,我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住了。
如果你要我说说看你到底哪里吸引我,我恐怕也说不出来,你并不算特别漂亮,也不是那种懂得蛊惑男人的女人,甚至于你给人的感觉有点冷,不是那么容易接近。可我还是第一眼就被你深深地吸引住了,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当我大着胆子追求你的时候,并没有想很多,完全是依靠一种本能。可是逐渐的,我发现这种男女之间的吸引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至少对我来说,变了,我发现我爱上你了。在此之前,我其实并不懂得爱的意义,我很年轻,我考虑得不多,我想要的只是快乐。我跟你在一起很快乐,非常快乐,要比之前的任何人都快乐。每次看到你的脸,你的眼睛,我都觉得心底很温暖,好像由衷地产生一种安全感,会不由自主地想要迁就你,爱你、宠你,还有就是,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可是渐渐的,我发现这种快乐在升温的同时,还有另一种情绪也同时出现,而且不断地滋长——那就是痛苦。
我发现我每次听到你说任何关于“他”的事情,我就觉得难受,甚至于只要一想到你们还住在一起,在同一个屋檐下,会一起吃饭喝茶,会说话,尤其是还会躺在同一张床上,我就觉得愤怒又难受。后来我知道,这种愤怒与难受,源于人类最原始的一种罪恶:嫉妒。
于是我开始用我自己的方式向你表达我的不满,但你的反应并不像我预期的那样强烈,甚至于,我失望地发现,她并不想改变现状,尽管你口口声声说,你们的婚姻已经像一潭死水,但你并不想改变。对于这个事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感到既困惑又沮丧。我想,一定是我不够好,所以你才下不了决心离开他。所以我比以前更迁就你,尽管有时候我也会耍点小聪明或是发脾气,但总的来说,我在你面前是卑微的,我感到自己是那么微不足道,你可能会随时离开我,而我却变得越来越离不开你。对我来说,你变成了毒药,变成了鸦片,我知道对你上瘾可能会给我自己带来很糟糕的结果,但我却怎么也戒不掉。
我每天都在这种时好时坏的情绪中煎熬着,直到我们一起来到这里。那次的旅行,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段记忆。我们可以不用顾忌别人的眼光,我们可以手牵手站在阳光下,我可以吻你,拥抱你,而且所有人都会以为,你是我的,我们是相爱的,甚至于到最后,连我自己都相信了——当我看着你的眼睛的时候,我都以为,你是真的爱上我了。
所以后来,你跟我说,你决定跟“他”离婚的时候,你不会相信,我心里有多高兴!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我拥有了全世界。
可是最后我发现,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幸运。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种假象,当你宣布你要离开我的时候,这些假象一下子就崩塌了。我终于知道,我担心的那个最糟糕的结果来了,可是我没办法怪别人,我只能怪我自己。我终于深刻地明白到,任何事都是由代价的,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消沉了几个月,那几个月对我来说,是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兴趣,我不关心别人在做什么,我也不关心这个世界到底变成什么样子,我只知道我很难受——我难受地要死!我辞掉了工作,拒绝见任何人,包括我爸妈,我整天呆在公寓里,很少吃东西,实在饿得不行了才随便吃点什么。电视机整天开着,但我也不知道那里面在放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后来有一天,素珍姐来了,骂了我一顿,我哭了。她走以后,我站在你曾经呆过的这间公寓里,我脑海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我不能这样,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我打起精神来,我决定接受你的“建议”,去波士顿。我想我必须改变,我必须做点什么,才能把自己从这个“沼泽”中拉出来——如果我自己不做点什么的话,更加没有人会来拉我!
然后在初五的那一天,我就走了,一切就像你之前告诉你的那样,我必须拿出全副精力去适应新的环境,于是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变得不那么痛苦了,我以为,我终于走出了这个阴影,经过了这件事,我变得更成熟、也更豁达。可是,事情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简单。
当我开始适应了新的环境、新的生活之后,我周围也出现了很多女性,我试着跟其中的一个交往,半年之后,她跟我提分手,说我们最好还是做普通朋友,我很平静地接受了。之后我又交了几个女朋友,但是几乎每一段关系都只能维持几个月。我感到很疑惑,于是有一次终于忍不住问其中一个女孩,结果她回答我说,她感到我并不是那么爱她,她感到我并没有那么投入到这段感情中去,这让她有点受伤,而且她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种状况,所以她能想到的只有结束。
我一开始以为这不过是她的借口,于是我鼓起勇气去找之前的那几个女孩。也许因为是她们甩我的原因,她们对我很友好,当我提出同样的问题时,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她们也是同样的回答。于是我开始意识到,的确是我的问题。
然后我问自己,我到底是什么问题,为什么她们的感觉会如此惊人得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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