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半晌没说话,最后脱口道:“荒唐。”
李薇当然知道荒唐。特别是在说出口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得不像话。所以说完后她也没有再看四爷的神色,只是真说出来了,就了了自己的心愿了。
——好歹她说了。总比一直憋在心里憋到死的强。
四爷匆匆去熄了灯,屋里又重归一片黑暗中。
帐子里尤其黑。
良久,四爷长长的叹了口气,用很小心,怕惊吓着她般的方式说:“朕……打算让弘昐明年开府。”
然后又是一叹,解释道:“朕本想早点跟你说的,可是回来后的事情太多,就一直没顾得上。”
李薇实在摸不准他的脉,此时说这个干什么?
四爷继续详细解释着:“孩子们都还小,如今朕是不欲旁人影响他们。弘昐出府方是正途,一来这样旁人再也不会盯着他,朕也能放手让他出去历练。二来……”他仿佛是犹豫了下,压低声音道:
“朕本意是在明年选秀时替弘晰挑选福晋,不过此事一直密而不宣,就是怕那些小人如蝇逐臭般围上来,不但坏了朕的好意,也耽误了几个孩子们的前程。”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话里的孩子也指向模糊。不知是单指弘昐兄弟,还是包括弘晰等人。
就是李薇不明白他突然跟她说这个是为什么……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李薇发现四爷的脑回路她真的理解不了。
不过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所以她几乎是不用思考就说:“爷,我都听你的。”
好想扇自己!
四爷怔了下,帐子里是黑洞洞的,于是他摸出了个夜明珠……
一匣十二个,就放在床头的小格子里。是他给她玩的,平时两人在床上时胡闹也常寻它照亮。
就着一匣的夜明珠,虽然衬得人面色有些阴森,但四爷还是看清了素素的神情。
——她确实没生气。
四爷的反应快,李薇反应慢。她还没明白过来,他竟然有些不解和奇异的说:“……这种事你不生气,却为朕翻牌子的事气得肚子疼?”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简直就像看到一个大傻子。翻译下脸就是‘我的贵妃不可能这么傻’。
在他看来当然是弘昐出宫开府更要紧。不信问问长春宫,如果他此时敢说让弘晖出去开府,皇后大概能吓得跳起来。
……可李薇真觉得,开府的事她早就猜到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对她来说他翻牌子找别的女人反倒如晴天霹雳一般。
这就是价值观的不同。
不过她也觉得如果此时说失宠才是她害怕的事,四爷不找别人她就心满意足了,好像也很幼稚?
于是她也不知该如何对四爷解释。
二人在夜明珠青白诡异的映照下互相对视,发了半天的呆。
最后四爷把她搂到怀里,有些发烫的脸贴在她的额头上。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清了清喉咙说:“睡吧。”说着拍了拍她的背。
睡着前她想,四爷不知是被她‘别找别人’这话给吓到了还是想起了别的,给她拍背拍得从来没这么差劲过。拍两下,忘了,半天不拍,突然想起再拍两下。
她都要睡着了却被他又给拍醒了。
最后几时睡着的也不知道。
早上起来时四爷已经走了,听玉烟说是寅时过半时走的,那大概就是她刚睡着后不久。
“万岁道您今早不必过去了,就在屋里歇着。太医院左院判黄升今天一早也被叫进来了,跟孙太医和白太医一齐在那边角房里候着。”玉烟不让她起来,洗漱后先请三位太医过来扶脉,还是以孙之鼎为主,白世周从旁辅助,黄升把脉开方都退在后面,看来只是过来压阵的。
太医们看过后才把早膳端上来。
李薇用膳时,玉烟道二公主早上特意请了万岁的旨意,今天留下来陪您。刚才太医请脉没敢进来,问要不这会儿把公主喊进来?
李薇连忙放下筷子:“快叫她进来。”
额尔赫进来时还带着笑,可是坐下后就能看出昨晚上没睡好,眼里还带血丝。
李薇握住女儿的手说:“昨天没什么大事,吵到你了吧?吓坏了?想着不打扰你就没让人过去,你放心,额娘这里一切都好。”
额尔赫开始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正殿这边的消息没那么容易透出去,哪怕是她的人也打听不出来。她的宫女见点了灯也把她给叫起来了,但额娘是宫妃,额尔赫早在府里时就被嬷嬷教导过,额娘的屋子不能乱撞,更不能乱问。
因为很有可能皇阿玛就在额娘的屋里。
她让人不要点灯,注意着正殿的动静。等到听人说皇阿玛来了之后才放了心。只是又过了一阵,清河看到了白大夫!
额尔赫知道后就想去正殿,被清河给拦下了。
清河道既有万岁在,想必不会有大事,公主去了万岁与贵妃有些话反倒不好说了。
而且清河与嬷嬷们都以为此事必是贵妃的盘算,公主过去了极为可能打扰贵妃。额尔赫不以为意,她知道额娘不会装病乞宠。但一时半刻也想不出额娘是得了什么急病,明明今天在宁寿宫时见到还是好好的。
索性也快到早上了,额尔赫就这么熬了一夜。直到四爷离开时,她才敢过去。
见着皇阿玛了,她小心细观皇阿玛的神色,不见惊怒或担忧,反倒一见她就笑得十分和煦,还解下他的斗篷披到匆匆出来的她身上,让她先回去歇着,说额娘没事,孙之鼎和白世周都在,一会儿皇阿玛还会叫太医来看着。
额尔赫此时才放了心,不管昨晚上到底是什么事,皇阿玛这样就表示现在一切都好转了。
皇阿玛亲眼看着她回屋才离开,还交待她的嬷嬷看着公主回屋补眠。
额尔赫不得不被嬷嬷压着睡了一小觉,大约是放松了,所以睡得很沉,醒来时已经九点了,赶紧问额娘那边如何,得知额娘也醒了才赶过来。
李薇听她说完笑着放了个大炸弹:“额娘没事,没生病。只是……大概八月时就要给你添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额尔赫半天才反应过来,一下子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了!
“额娘,额娘……”她轻轻的趴在被子上,道:“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额尔赫陪她用过膳,又说了会儿话才出去。期间四爷让苏培盛来了两次,一次是问她起来没有,一次是给她送了四盆冰雕。
不是花鸟虫鱼,也不是寿禄寿喜等常见花样人物,而是《洞萧歌》中的大家小姐与穷秀才。
相遇,定情,分离,相聚。
旧年他送来的冰雕不知凡几,最让她动容的只有第一次和这一次。第一次是意外与惊喜,这一次是感动莫名。
苏培盛还在等她的回话呢,她半天想了下,最终还是决定酸一酸。
反正‘只要你有我一个’这种话都说了,也不排斥再酸一把。
于是她剪下一缕头发,配上一把梳子放进荷包里交给苏培盛带走了。
太和殿东暖阁内,四爷过来醒酒,顺便接见下臣子,偶尔再批几本折子,议两句事。苏培盛捧着托盘进来时,阁中尚有张廷玉等人在。
苏培盛自然就转到后头去了。
过了会儿等阁中的大人们都退出去了,自有小太监来喊苏培盛。他才赶紧捧着托盘出来。
四爷先喝茶润润喉咙,刚才席上酒喝得多了些,又说了一会儿话,此时口干得厉害。
他放下茶盏,先倾身盯着托盘中的荷包看了阵,才有些迟疑的小心拿起。
手指一摸就能摸出里面是什么。
四爷摸到了一把梳子,不由得清清喉咙,让屋里的人都先退下。
“朕小憩一会儿。两刻钟后再来叫朕。”他道。
苏培盛便领着所有人下去,并轻轻的掩上门。
等屋里没有旁人了,四爷才打开荷包。
一把半月形的檀木梳子,上有镶嵌的一蔓素馨花,大大小小四五朵盘在梳子上。
另有一缕玉环扣住的乌发,柔韧如丝,冰凉如玉,托在手里像一团云雾般轻。
四爷托在手里发起了呆,这数十年如白驹过隙,一一在他眼前闪现。直到屋外苏培盛悄悄唤道:“万岁,该起了。”
他这才把梳子和发丝放回荷包里,配在腰带上,道:“进来吧。”
苏培盛带着人进来侍候,洗漱梳头的家什一应俱全。
但看榻上被褥未乱,万岁的腰带都没解开,辫子也都没乱,苏培盛就看出万岁刚才根本没睡觉。
可刚才屋里也没声音啊,万岁难不成干坐了两刻钟?
连桌上的书纸笔墨都跟之前一样,分毫未动。
洗漱和梳头都省了,苏培盛便侍候着万岁换套衣服再出去。等佩戴香包、腰带等物时,万岁道:“还用那个荷包。”
苏培盛连忙答应着,不用小太监动手,他亲自跪下给万岁系上这个荷包。
……然后再系另一个放着薄荷丸的。
这个荷包一看就是他刚才从永寿宫捧来的,里面不知道贵妃放了什么,但肯定不是薄荷丸等解酒清脑的药丸子。
打理整齐后,万岁往太和殿去。苏培盛喊人去前头预备着给万岁开路,却见万岁动身前托起贵妃送来的荷包低头看。
苏培盛不敢去催万岁,只管低头等着。
等万岁走了之后,张德胜这孙子巴结着过来担忧道:“师傅,我看万岁爷只怕是刚才饮得有些多了,不如后半晌换成米儿酒吧?玉泉酒太烈了,怕会伤身啊。”
苏培盛可还没忘了昨天晚上的事呢,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少瞎咧咧,你怎么就知道万岁爷有酒了?”
张德胜赶紧哈腰赔笑道:“那不是……我见万岁都歇了这半晌了,出去这脸还是红的,这不是喝多了吗?”
苏培盛这白眼都快翻到天边了,斥道:“去!主子的事要你多嘴?就显得你有眼色是吧?”
说罢踢开张德胜快步跟上去了。
张德胜不敢再跟,不过想想就算真拼得惹恼苏培盛,他也不后悔昨天晚上跳出来。
切,等我上去了,非让你给我端茶倒水,叫师傅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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