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话虽这样说,可一时之间,别说罗冀一脑门子的空白,就连文启亦是除了道谢的话儿,提着笔亦是再不知道该说些甚的了。
小兄弟两个俱是愣怔无言。
花椒亦是默默。
哪怕那会子年纪尚小,但文启牢牢刻在心上的线索却是非常详实的。
即便整整四年过去了,据大堂哥信中所说,一路西行,距离长江愈近,竟然人烟愈少,凋零枯败。
就连京口城中,亦是一副紧衣缩食、潜心生息的萧条景象。
说起来同样傍山依水、通衢要道,甚至于京口的地理位置比之崇塘还要优越,却全然没有崇塘镇上门庭若市熙来攘往的景象,只能勉强称得上城固民安。
饶是方家回事处的大管事儿打听后都既唏嘘又万幸的,说是整个京口的世家大族,除了那三五世家硬撑下来了,其余家族就像是从头到脚换了遍血似的。
好些个人家就此元气大伤,家道日艰,或是卖田卖地维持用度,或是分家析产丢卒保车,东零西落地就这么衰败下来了。
要想恢复元气,没有个二三十年,怕再是不成了。
由此可见,当年京口周遭确实受到了近乎毁灭性的自然灾害的打击。
而文启家虽算不上甚的世家大族,在京口一地儿说实话从来不曾排上名号,却也不是甚的小门小户的出身,宗族势力在当地还算强大。
依花椒猜测,一个中产之家估摸着应是笃定的。
是以当大堂哥跟着方案首拜见当地世交,又由回事处大管事儿领着找上这家的回事处管事儿,求上门去,将文启家的宗族堂号告诉他听,人家当即就道他们京口原先是有这么一号人家的,三槐堂王氏。
又赶忙请来了府中清客,其实就是还算有正经差事儿名头的帮闲,人家一听,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了文启家的宗族坐落、家族传承,还有族长族老的名讳来。
与文启所说正好吻合。
可饶是中产之家,在天灾面前依旧渺小脆弱的有如沧海一粟。
大堂哥在给罗冀文启的书信中,只是告知文启暂且还没能给他寻访到家人,但他已经将这桩事儿托付给了那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清客了,他会帮着留心的。
虽是清客,可人品能力应是过得去的,否则也不至于会被那样的世家大族招揽至家了。
而且大堂哥已经同那位清客商量好了,还给他留下了家中地址。
到时候但有蛛丝马迹,就会给家里头来信。
只大堂哥一共写了七八封信,其中特地写给秦连豹的信中,却是直言道,那年京口被决堤的京江、运河齐齐倒灌入城,城垣倒坏十之六七,民房坍塌不下数万间,百姓争相逃命。
可到底根据京口州衙事后统计的大致数字来看,整个京口境内,男妇死者外加失踪人数总在三万余人左右,全家绝灭者,即有八百多户……这其中,因着天灾而族灭的,或许远不止文启这一家。
当然,文启既是命里带福活了下来,三槐堂就不算族灭了。
但是也因着知道三槐堂王氏沧海遗珠,还有子弟存活下来,那三槐堂遗留下来的族产,包括祖宅、铺面、田产之类的,自是可以物归原主的。
当然,这看起来极其寻常的“可以”一词,自有诸多门道在其中的,哪怕文启身上没有任何一张书契在。
大堂哥一听这话心里头就有数了,何况还有方家回事处的大管事鞭辟入里地解释给他同方案首听。
不过这样事关宗族的大事体,大堂哥自是没法做主的,何况若是需要过契的话,这还得文启亲自过来按手印的,只好当即给家里头来信,询问文启的主张。
又把这桩事儿告诉了秦连豹知道。
而秦连豹也拿到书信后,不待他看过后去找罗冀文启,二人已是带着花椒先找过来了。
秦连豹就安慰罗冀文启道:“吉人自有天相,你们两个自宽心,会有好消息的……”
文启因着线索详尽的缘故,找到了家但没找到家人。
大堂哥还去文启家的祖宅看了看,虽然破败不堪,可到底是文启的家,是他的根。
但也相对的,因为罗冀的线索实在模糊的缘故,虽然大堂哥亦是托了那位清客帮着踅摸,可到底乡间更不比城中,据说京口城外好些个村落都是直接被洪水夷为平地的,而迁移流利背井离乡的百姓更是不知凡几。
想要替罗冀找到根,譬如大海里头捞针,却不是这样容易的事儿。
而实际上,这样的答案,对于一度曾经颠沛流离,看过了太多太多人间惨剧的罗冀文启来说,其实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儿了。
可他们当初能在阎王爷手里头抢回两条小命,又何尝不是为着那一点儿的念想,盼望着能有奇迹发生的。
而当时都活下来了,如今自然更没活不下来的道理的。
哪怕这消息并不好,哪怕这心里头也实在哀痛,两人还是俱都点头应“是”。
秦连豹看着就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松了一口气。
又同文启说起了家中的族产来。
文启即便老成,可遇上这样的大事儿,仍旧没了章法。
就同秦连豹道:“姑丈,祖宗几辈子挣出的族产,若是可以,自然没有眼睁睁看着败落易主的道理,可我如今年岁太小了,也没有这个能力收拢保住这份产业……”
这个道理,秦连豹如何不明白,就道:“那咱们这样,先瞧瞧到底能保住多少产业,能不能重新补几份书契,若是能行的话,那我们就赶紧去一趟京口,先把事情落实下来再说。”
只是之后到底能不能保住产业,秦连豹亦是不敢打包票的。
可这样的结果,对于文启来说,已是意外之喜了,连声应诺,帮着秦连豹磨墨。
翌日一早,秦连熊就亲自将又一份厚厚一沓的书信送至民信局,请他们当即发出去。
别说罗冀文启了,就连花椒都在掰着手指头盘算着这封信寄出去,下一封信又会甚的时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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