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因着方大老爷太过豁达的缘故,袁太太却是打心里豁达不起来的。
虽说弟媳、姑子们在她面前从来事事以她为先,可看着她们因着丈夫的缘故,从着丈夫的品级,称诰称敕的,她这心里头如何能好受的起来的。
何况这样的表面文章谁不会做,若是她得了天大的好处,再怎么卑躬屈膝,可不是应当应分的事体么!
一心督促长子念书,也不过是指望不上丈夫了,只能倚仗儿子,有一天也能同她们并肩,出一口恶气。
没想到旁人自是罢了,就连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都不听她的管教,非要同那闾巷寒门的子弟相来往。
她责怪两句,他还要替人家分辨,说人家是“真男儿”!
听听这话,她竟不知道这世上竟还有“假”的男儿一说的。
至于这桩叫她根本说不出名目来的婚事,她是心知肚明的,其实老太太原本想给秦家那寒生说和的是二房九老爷家的长女。
九太太过来同她打听,她自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
那秦家,既不是甚的落魄的士族,也不是甚的经营世代的乡绅,其实就是个闾巷寒门的泥腿子出身,直到如今脚上的烂泥还不曾洗干净呢!
要不是靠着一味秦白芹,能给老太太当牛做马的,又祖坟冒青烟,出了个举人,十辈子也高攀不上他们这样的门第的。
何况她平生最为嫌恶的就是这样所谓暴发乍贵的人家,眼界只有芝麻大,可偏偏自家的铜子儿都能看得比旁人家的银锭大。
横行乡里,混充老爷的,素来都是这样的人。
从不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守着几个死钱,就神气活现的,一会儿收养孤儿了,一会儿又弄个保婴堂了,就怕显不出他们家来似的,真是好笑死个人了……
事实就是如此。
虽说这世上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可她从来眼里头不揉沙子,自是干不出坑害人家姑娘的事体的。
好在那九太太还算是个知道好歹的,转身就婉言谢绝了这桩婚事。
却没想到老太太仍不死心,转身又惦记起了那左家姑娘来。
而那左家四房,难怪一年年衰败,行事儿竟是半点不用脑子的。也不细想想,这得闹出多大的笑话来,竟任由老太太老糊涂了瞎胡闹。
更没想到的是,自家老爷还高高兴兴的陪着老太太瞎胡闹,彩衣娱亲到竟要给这家人做大媒。
她如何不气的。
可还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秦家在这样的大事上都敢充大尾巴狼,都能信口胡说。这样的话,也就只能糊弄糊弄自家老爷这样甚事儿都不在意的人了。
光是聘金就要两千两银子,再加上婚礼的费用,还有甚的私产,尤其还要在莲溪买院子!
这笔账算下来,少说也得五千两银子。
且不说这秦家阖家兜底拿不拿得出五千两银子来,只说莲溪的院子又岂是好买的!
说起大话来跟不要钱似的,可最后没脸的可不是那不要脸面的人家,而是自家!
谁叫这桩婚事是自家保成的,自家老爷更是大媒呢!
袁太太气到血崩心,一来二去的,待到小定那天,索性推说头昏,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免得去左家丢人现眼。
可左家却是另一番光景的。
农历九月,正是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的好时节。
左家姑娘同妹妹坐卧起居的窄小的后罩房内虽然没有桂花树,却特地用盆栽的菊花累成了花山。
一眼望过去,蔚为奇观。
花椒同姐姐们俱是赞不绝口的,后来才知道,原来不但这花山是左家姑娘亲自领着丫鬟们累成的,就连这菊花都是左家姑娘手把手的养护的。
而当下,叫女家一众姻亲赞不绝口的,自是秦家过来的定礼。
因着秦连凤当年的婚事事从权宜,并没有特别讲求三书六礼的缘故,所以认真说来,秦家已经有十多年没有按着世俗规矩娶过媳妇儿了。
如今这世道,娶媳妇是个甚的例,自是不大知情的。
可好在眼前就有现成的例子,姚氏同秦连虎在置办聘礼的时候,索性按着李家的规格走。
一应首饰衣料、茶酒茶食,都被摆在了簇新的红漆金边的抬盒中,相当体面。
尤其装各色茶食所用的点心匣子,还是钱运仁特地让铺子里的掌柜的给秦家新设计的四合如意的式样。
左家姑娘一家自然觉得面上十分有光,一些个姻亲故旧自然也替左家姑娘感到高兴。
再没有甚的比夫家的看重更给闺阁女儿长脸的了,倒是没有想到秦家虽然家世不显,却还薄有家底。
仅仅是这小定的排场,就已经把左家姑娘上头的好些个堂姐都给比下去了。
可更多的女眷们,尤其是左家内外房头的一干太太奶奶们,却是在底下眼神乱飞的。
原还玩笑,还当甚的好亲好眷呢!
想想方家偌大的名声,方老太太又是个世人皆知爱惜羽毛的,就是姻亲故旧求上门去,都怕坏了自个儿的声名,从不肯理会。
没想到这老太太,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给四房保了这么一桩婚,他们左家如今可是在莲溪世家中出了大名,坍了大台,落下了天大的笑柄了。
更没想到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泥腿子,真真腿上的烂泥还没洗净呢,倒是个阔的,总算松了一口气,估计也就不用担心到时候有穷亲戚上门打秋风了。
只是还得同四房有言在先的好,到时候可不许秦家借着他们的名头出去惹是生非的闯祸,败坏了他们左家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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