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初夏的夜晚,风好像不只从一个方向吹过来,庭院中的树叶,窗棂上的窗户纸,发出哗啦啦的摩挲声,欲止又响。
而与无忧无虑的风声相应和的,还有或压抑或放纵的虫啁蛙鸣所交织而成的交响曲。
这样鲜活的乐声,也是左氏所稀罕的,更觉得这样源自天然的乐声,似乎还有助眠的功效。
而对于早已习以为常的花椒姐妹来说,不管是风声雨声也好,虫鸟蛙声也罢,都是天地的声音。
就像日升月落般寻常,也已经左右不了她们的情绪了。
不管是好的,还是相对来说不好的,俱是如此。
说好听些,倒是有了两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在了。说不好听,或许却是漠不关心。
花椒还没想过这样究竟好不好,这会子穿着细布小衫仰面躺在自己小小的围子床上,同不知甚的时候已经搭着小被子,沉沉睡熟了的香叶头碰头,听着床沿上,盘腿坐在那里的丁香,一会儿有些欢喜的念叨着要请左氏多多记录些许的沿途见闻,一会儿又有些担忧左氏会不会晕船,要不要给她踅摸些个缓解晕船症状的偏方……患得患失。
花椒的思绪却已飞走了。
半晌,一张两颊上头略有些肉嘟嘟,还伴着少许双下巴的桃心脸,忽的出现在了花椒的面前。
小脑袋歪来歪去的,不解的目光投射过来,花椒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丁香就伸手轻轻拍了拍就连瞳孔都倏地放大的花椒的略略有些清减的滚滚脸,又看了眼微张着小嘴,打着小呼噜呼呼大睡的香叶:“椒椒在想甚的呢?”
花椒就略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她方才想到哪儿去了,却是好似半点儿记忆都不曾剩下的。
不过经由丁香这么一提醒,虽然不知道该说些甚的又怎的说,可心下明白,思绪还真是跑的有点儿远。
丁香看着一脸懵然的花椒,忍不住又在她的面颊上捏了两把,倒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
已是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附在花椒耳边同她道:“你小麦哥哥,老家好像就在咱们莲溪往南的地界儿的。”
花椒听到丁香又忽的提起小麦来,愣愣地看了她一眼,才点了点头,也小小声地告诉她:“还有小和尚哥哥,他们两家应该隔着不算远……”
这次大堂哥同方案首出行的路线,据说早在旧年就已是决定了的,原本就是预备这回要走水路的。
打算沿着运河一路往南,到达泉亭拱宸桥之后,再原路返回走之江,这期间行程不定,却是打算看过八月十八,潮神生辰时的天下第一潮,才会返回莲溪,参加三年一度的大比的。
而这一路,却是要一并经过小麦还有小和尚所记得的家乡的。
自然又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好机会。
只花椒话音刚落,丁香面上却是流露出了两分迟疑之色来。
花椒不明所以,丁香已是叹了一口气,却是侧着身子在花椒身旁躺了下来,不再去看花椒的眼睛,嘴里喃喃地道:“我就想着,他们要是能找到家就好了。不是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么!可若是找到了……是不是就得家去了……”
花椒又是一愣,翻身起来,看着面上略有些许茫然之色的丁香,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甚的好了……
不过不单是丁香、花椒都还惦记着小和尚同小麦,阖家的长辈也都有这二人在心上的。
何况家里头早在前年就有了罗冀文启的先例,不但顺利的帮着文启找到了家族,罗冀寻家的事儿也一直都在进行当中,尤其大堂哥,还有秦连豹,到底熟能生巧的缘故,在寻亲寻家一事儿上,甚至于已是有了些许的心得了。
只不但小和尚犹豫过后,再次摇头,就连小麦也婉拒了大堂哥的好意,再三再四的同他道谢,却是道:“再过几年,待我成年后,我再找回去。”
小和尚听了,就直点头:“到时候我同小麦哥一道找回去。”
大堂哥就大概知道,或许同小和尚一样,小麦也是有着自个儿不为人知的顾虑的。
心底自是沉甸甸的,不过不管是小麦也好还是小和尚也罢,都已是半大的小子了,一个唾沫一个钉,既是都已有了自个儿的主意,大堂哥也没有再说些甚的,只是拍着二人的肩膀告诉他们:“都是自家兄弟,不管有甚的事体,只管说话。咱们旁的没有,一条心的兄弟却是不缺的!”
小和尚同小麦就重重地点头,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有一股热流直达心底,整个人就像被泡在了油酥里。
而丁香听说后,自也是松了一口气的,就跑来找小麦,特地告诉他道:“小麦哥,大哥同方大哥每到一处都会想办法绘制土地山川的地形图,到时候你们熟记地形图,凭着地形图找回去,肯定很快就能找到家的。”
小麦看着鼻尖都已是沁出毛毛汗的丁香,当然知道丁香是来安慰他的。
这等事体,又哪是丁香说的这样容易的,就譬如罗冀,整整两年过去了,家里人费了这么多的心,还不是音讯全无的。
可望着丁香眼角眉梢的关情,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朝她直点头:“好,到时候我一定熟背地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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