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元年,以年号纪元的历史上的头一年。
行三铢钱,开立乐府,召举贤才,罢养马之苑,许百姓放牧樵采。新政的第一年,实在是做了许多事的,单从这一年就可以看出刘彻实在是能成就大事的一代君主。就是太皇太后也当着馆陶不免夸了几句,说他有高祖遗风。
太皇太后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馆陶倘若一日没有进宫,就该问左右长公主干什么去了。等到第二天进宫了,就该拉着女儿的手说孩子大了,不心疼娘了。叫馆陶实在是有些又好笑又心酸,母亲年纪大了,越发依恋起儿女来,全不似盛年时的果敢坚毅。
太皇太后自文帝去后,养尊处优几十年。动气的时候越来越少,但并不代表老人家的脾气没了,只是越来越照顾子孙后辈的感受。
太皇太后勃然大怒的声音从内殿远远地传到外室来,从未见过一向慈爱温和宛如自家祖母的太皇太后疾言厉色地发起脾气来,左右侍奉的年轻侍女无不战战兢兢。
有年纪大的,为人仔细从没有犯过错得以在太皇太后跟前侍奉多年的女官就想起来。上次太皇太后发作还是因为临江王自杀,后面到底叫太皇太后杀了郅都,想到这里,心陡然间慢了半拍。
太皇太后正在发作丞相窦婴,她怒气不减:“这些酷史,其身不正,还有面目发作他人?”馆陶侍立在一旁尴尬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窦婴,有心想劝母后,但到底母后是为自己发作。
宁成扣了长公主府的马车,还要上门拘留家主陈午。
太皇太后得知后,命去传赦堂邑候无罪。长公主的马车是不该跑弛道,但宁成也欺人太甚。她尚还在,就敢欺侮长公主,等她去了,长公主还有没有站的地方了?
她叫馆陶取过手旁的帛书拿给窦婴,火气不减:“这个宁成不是自比郅都吗?他哪点比得上?苍鹰独行严酷,却还廉洁,当得起管教皇亲国戚的。丞相看看吧,一笔一笔都在上面了,收受贿赂是一名中尉的职责吗?治法如同端一碗水,稍有不平,水则溢也!执法犯法。这样的中尉,叫皇帝自己看着办吧。”
窦婴拿起帛书答诺,神情黯然地躬身退出去。
太皇太后尚余怒未消,冲着馆陶说:“看见没有?窦婴向来是最能说最耿直的,哀家面前今天倒是不发一言了。”
馆陶知道母后是在为自己发作,上前坐在老人家的手。握住母亲青筋毕现有些干枯的手,话在嘴里打转,过了好一会才说:“母后,这事本来就是女儿的不对。更何况,何苦责骂窦婴呢?窦家子侄中,您一向最得意他了,叫他来受这气干嘛?”
太皇太后却似乎笑了起来:“从前哀家总是以为,一个人的性子长成后,是很难改过来的。叫馆陶说出错来,哀家几乎怀疑哀家老的连耳朵都不好使了。”她任由女儿略带愧疚地摸着自己的手,带着些满意说:“能叫你听进去的,怕是只有阿娇吧。她外祖父说的果然不错,她天生就比别人聪明许多,就是哀家易地而处也是没有她清醒的。”
太皇太后幽幽叹气道:“她的聪明,和彻儿的聪明不是一种聪明。对她好,也对你好。”
她的话,叫馆陶听不太懂。
自刘彻实行新政以来,阿娇就屡次叮嘱馆陶和陈家人低调行事。不要叫人抓住把柄,自己难堪不说,还叫陛下跟她为难。
她的话有一句对馆陶触动最深,皇帝皇帝,今时今日,刘彻说话就要言出必行。哪怕是太皇太后,也不会轻易折了他的锋芒。
馆陶千小心万小心到底还是栽了个小跟头,弛道是皇帝御用的车道,皇帝可以赏给你用。但是,自己用那就是僭越了。
宁成固然违法乱纪,但是太皇太后为皇亲国戚出头惩治他,还是会叫刘彻心有不快,怕是会迁怒阿娇吧?
帝后说到底也就是一般夫妻,一旦有了隔阂就要越走越远了。
馆陶所料的没有错,刘彻拿到窦婴手里的帛书后确实发了火。既为宁成贪污受贿而恼火,更为太皇太后不动神色就查获了罪证甩到脸上而脸色不愉。
“这么看来在朝廷之外另有一个御史大夫署!而且专为那些无法无天的列侯外戚出气用的?赵绾,你这个御史大夫叫人打脸啊。”年轻英武的少年帝王,坚毅的脸庞上布满了阴郁,话音冰冷。
“臣惶恐,臣请严查此案。”赵绾跪坐在席上,双手向前行大礼。
“哦,行。”刘彻脸色缓和了许多,“那朕现在命你查办内史宁成受贿一案,完成刑诉后,给朕严惩不贷!”说到尾音,他眉目肃然,语气严厉。
室内为之一静,静到蜡烛剥离灯花的细碎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丞相窦婴在这个少年皇帝脸上恍然看见了高祖的影子,都是一样的心怀大志,更叫人心惊的是他不似文景二帝的宽厚,他更像高祖,一言之下,全是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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