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教让人逆来顺受,摒弃七情,平和冲淡,忍让为先,放弃口腹之欲,一心修行,只求来世,他们可从来没有想过造反啊?”
“可他们把无数百姓逼反了!”叶华冷笑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如果有人愿意给我送钱,送粮食,给我建造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给我送田地奴仆,让我坐享其成,不劳而获……我也不会想着造反!只不过这些东西不会凭空出现吧?也不是佛菩萨赐下来的吧?哪一样不是百姓辛苦劳作得来?哪一次灭佛,不是他们自己找的?天下之财,十之七八尽归于佛,佛门却不事生产,不耕不种,只知道烧香念佛,把寺庙弄得金碧辉煌。须知道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全都是民脂民膏!”
“李煜,朝廷横征暴敛是苛政,那以虚妄的来世,欺骗百姓,榨取钱财,又是什么?欺世盗名吗?你说他们平和忍让,是真的吗?圣人把他们发配到了幽州,这些人可就不忍让了,也不平和!他们宁可去勾结契丹人,联手作乱。整个顺州,就有四五千百姓死于战乱……本爵坑杀这些人,还有什么不对吗?”
……
李煜失眠了,黑亮的眼睛,不断闪烁着。
究竟谁对谁错?
僧人被发配幽州,做苦力,干苦工,朝不保夕,他们怨恨大周朝廷,要报复反叛,说得通的。
甚至李煜觉得,这是大周的报应!是他们不敬三宝的下场,最好遍地烽火,把大周给推翻了才好!
可,可叶华也没说错啊!
寺庙的确不事生产,不纳田赋,白白侵占国帑民财,身为天子,万民的君父,能坐视不理吗?
大周也没有错!
那,那是谁错了?
或者说,谁都没错!
李煜将怀里的佛头高高举起,佛陀狭长的眸子与他静静对视着……假使佛祖真的存在,神通无量,就不该在乎信众的一点供养,倘若佛祖不存在,或者没有那么大的神通,供养礼敬,又有什么用处?
都说供佛,其实说到底,还不是把钱财宝贝送给了僧人……如果说佛菩萨是皇帝,那么僧人就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普通人没法直接见皇帝,必须通过太监传达,而历代的史书都明明白白写着,太监之中,好人不多,坏人不少!
僧人为何要宣扬佛法,大周朝廷为什么要一力灭佛?叶华承认了,大周是为了利益,为了财富,那,那僧人呢?是为了解救苍生于苦海,为了光大门户?还是一样,也为了利益,为了能不劳而获?
李煜不断拷问自己,坦白讲,这些念头放在过去,简直是大逆不道,连想都不敢想!可是如今他已经被踩到了最底层,变成了人家的马童奴仆,他能关心的无非是生存和果腹而已!
越是这样,反而越能透过纷繁的假象,看清楚问题的本质……
当阳光照进帐篷的时候,李煜眼圈通红,嘴角却露出了欣然的笑。
突然,他将手里的佛头高高举起!
狠狠摔在地上,变成了碎片。
这还不过瘾,又搬来石头,砸得粉粉碎!
我心中有佛,何必在乎土偶佛像?
要知道,这个佛头可是花了二十文钱买来的!二十文能干什么?能换十个大包子,能换两双草鞋,能换一斤青盐……这些东西,对于眼下的自己来说,哪一样不比佛头来的有用?
“哈哈哈,我悟了,我懂了!”
李煜咧着嘴大笑,迎着阳光,重瞳当中,放着奇异的光彩。
一切的争端,无非是利益之争罢了!
兄长囚禁父皇,抢夺皇位,是这个打算,大周灭佛,把铜像熔铸钱财,也是这个打算,就连僧人,让百姓向庙宇捐赠施舍,还是这个打算……一切的一切,世上每一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奔波着,天下道路万千,行人匆匆,一人为名,一人为利!
世上本来就没有是非对错,所在角度不同罢了!
从皇子的立场看,是一番景象,从奴仆的角度看,又是另一番景象……这世上最难的就是将心比心!
李煜手舞足蹈,状若疯癫。
尽管他的处境没有丝毫改变,但是他的心重新格式化了,看到的东西也就不一样了。
李煜欣然跑到土丘上,踏着下面的尸体,没有半分恐惧。他又跑去东城,那里的奴隶市场格外繁荣。
商人们翘首以盼,伸长了脖子。
老将军赵弘殷凯旋,他押解着上千名契丹俘虏,全都是青壮的男丁,一个个肌肉鼓起,剽悍雄壮。
商人们指指点点,眼睛都冒着光!
“在他们的眼里,只怕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群能带来丰厚回报的牲畜吧!”李煜饶有兴趣看着,和上一次的恐惧惊骇全然不同。
他甚至关心起一个奴隶的价钱,五贯,只要五贯,半头牛而已!
有个商人一口气买了一百个奴隶,全部送给兽医动刀子,商人瞪大眼睛,又叫又骂,让兽医千万小心……这家伙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害怕损坏了他的财产,没错,奴隶不是人,是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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